閻存仁卻因章懷春的一番猜測陷入了沉思中。
昨日,他從外帶了一盒翡翠團子回家裡來,因那是金霄托他給金琇瑩解饞的,他也不曾多心。而金琇瑩正是貪嘴多吃了那些翡翠團子,便于夜裡開始嘔吐腹痛。
他心裡雖已斷定金琇瑩此番遭遇與金霄脫不了幹系,卻并不在章懷春與金琇瑩面前提起,隻是問了一句:“孩子能保住麼?”
章懷春緩緩搖頭:“懸……”
聽聞,金琇瑩不禁潸然淚下,抓過章懷春的雙手,含淚道:“真保不住了?”
章懷春不忍看金琇瑩如此傷心難過,安撫道:“你尚年輕,身子骨也不弱,隻要好好休養,日後還是能再懷上的。但落胎畢竟會傷身,我為你開些補身子的藥,你好好養身子。”
金琇瑩恹恹點頭,繼而懇求道:“懷兒能再多陪我一會兒麼?”
“好。”章懷春欣然而應。
而她已看出了金琇瑩是想與自己單獨說說話,便借抓藥之故将閻存仁支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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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存仁離去後,金琇瑩強忍了多時的淚水忽如決堤的江水洶湧而出,一頭紮進章懷春懷中,哭得聲嘶力竭。
章懷春知曉她不是在哭那個不知面貌的胎兒,而是在為她自己哭泣。
隻是,聽着她肝腸寸斷的哭聲,章懷春的心也好似被淩遲着,心疼地輕撫着她的肩背,無聲地安慰着她。
良久,金琇瑩方止住了哭聲,沙啞着嗓子喚了晴河進來,哽咽道:“将我……昨日藏起來的……翡翠團子……拿……拿出來……”
晴河畢竟是自幼便跟随在金琇瑩身邊的人,隻看這個小主人的神色,便能猜到她的心思。
她依言從櫃中取出昨日藏下的兩個碧綠油亮的團子,小心送到金琇瑩手中。
金琇瑩拈起一塊送至章懷春嘴邊,神色凄然地道:“這是閻存仁昨日從外頭帶回來的點心,我因貪嘴多吃了些,夜裡便開始嘔吐腹痛,我當時以為是白日裡貪嘴吃壞了肚子,唯恐他會因我貪嘴而将這團子丢掉,便吩咐晴河幫我藏了兩個。
“你先前問我是否吃了不該吃的,我便想到了他帶回來的這些團子。懷兒嘗嘗,看看能否嘗出這裡頭究竟放了些什麼。”
章懷春倒也沒拒絕,接過她送到嘴邊的團子淺淺嘗了一口。
這團子軟糯香甜中,雖帶着微微的苦味,卻被陣陣清香沖散得似有若無,實乃一道美味。
一隻團子下肚,她已是嘗出了這團子究竟是用什麼做成的。
而金琇瑩會腹痛出血,乃至有落胎的迹象,顯然與這翡翠團子有關。
“這團子是象膽[1]做的,”章懷春歎息道,“妊婦食用象膽,會腹痛出血,甚而會落胎。”
金琇瑩心中僅存的一絲信念瞬間湮滅,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她用雙手緊緊捂住了肚子,緊咬着下唇喃喃自問:“他為何要害我腹中的孩子?這也是他的孩子啊,他為何要這樣做?”
章懷春雖因閻存仁曾為鄭純入贅侯府多次出言譏諷鄭純而不待見他,但此人畢竟是忠厚清正的君子,即便為人有些迂腐、不通情理,也斷然不會謀害自己的孩子。
這些美味可口的翡翠團子,也許隻是個誤會。
她将傷心哭泣的金琇瑩抱入懷中,輕聲安撫道:“他應是無心的,象膽有養顔美肌、養心活血的功效,他怕是不知妊婦不能食用此物。”
“他就是有意的!”金琇瑩抽噎着,憤然道,“你不知道,閻家上下老少都盯着我的肚子,就指望我的肚子能為他閻家添個小重孫呢!我懷這個孩子時,他家人便一心想讓我安安分分待在屋裡養胎,他更是不滿我動辄出門抛頭露臉,還說這個孩子若是因我不安分而沒了,我往後就得老老實實待在家裡!他就是想将我困在這深宅後院裡,才費了一番心機将我腹中的孩兒害了!”
這兩人間的恩怨,章懷春畢竟是個外人,不好摻和。
待金琇瑩慢慢止住了淚,她始勸道:“他好歹是你腹中孩子的父親,又怎會狠心謀害你的孩子呢?這其中也許有什麼誤會,你與他好好談談吧。”
金琇瑩也不願将那個清正風雅的郎君當作惡人,冷靜下來後,含淚應道:“我聽懷兒的。”
章懷春卻是看着蹙眉沉思的金琇瑩出了神,隻覺她的琇瑩姊姊已不再是曾經活潑明豔的女娘,曾豐潤秀麗的臉頰已失了顔色。
她的琇瑩姊姊本該是林間自由無拘的鳥兒,閻家的門風家規卻是枷鎖牢籠,企圖折斷她的雙翅,将她困在這座冰冷枯寂的牢籠裡,直至腐朽。
章懷春不願她的歲月蹉跎在這深宅後院裡,意味深長地感歎道:“琇瑩姊姊,你本是林間鳥,不該被圈養在籠裡。你的閻郎若真心為你,便不該鎖住你,他該還你一片天。”
金琇瑩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心瞬間涼了下來,委屈道:“莫非你也同我阿兄一般,不看好我們麼?”
章懷春無意拆人姻緣,隻是不忍看她凋零腐爛。
“琇瑩姊姊,你瘦了,眼裡的光……也快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