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存善離開千秋雪時,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似失了魂。
當年,在千秋雪的書齋裡,他分明親眼看到金霄與父親的侍妾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張榻上,父親也正是為此事而氣絕身亡。而這畢竟是家醜,阿母與大父皆不願聲張,對他叮囑告誡了一番,又逼着金霄立下了誓言,這件醜事也便随着父親與庶母的相繼亡故而被埋于地下了。
他知曉閻家最重面子名聲,雖不願如此便宜了金霄,卻也隻能忍氣吞聲。而這些年來,他對金霄的羞辱毆打,在外人看來,是他以衆欺寡、恃強淩弱,他卻覺得這些都是金霄該受的。
若金霄能一直這麼安分老實,他倒也不是沒有阿兄那般的胸襟。隻是,看着心儀的女娘受其蒙蔽、錯付癡心,他無法眼睜睜地看着她陷入深淵泥沼。
後宅醜事、家族顔面哪有心上的女娘重要?他隻想撕開金霄的真面目,讓世人看清他的醜惡嘴臉和惡毒心腸。
然而,兄嫂的一番對峙争吵,卻讓他自己陷入了泥潭裡。
他并不糊塗,隻從阿兄那一聲“阿陶”裡,便明白了當年之事的真相。
父親的那個侍妾本是他與阿兄身邊的婢女樂陶,後來卻被父親看上,成了父親屋裡備受寵愛的侍妾。
而阿母似因父親貪戀美色而心有不滿,時常會以他與阿兄身邊無人照料為由,将樂陶差遣到他們身邊服侍。
那時,他尚年幼,并未察覺阿兄與樂陶之間的不對勁,隻是覺得父親新納的這個侍妾待他不如待阿兄親密。
如今想來,那個樂陶怕是在父親看上她之前,便引誘了當年年少懵懂的阿兄。
在他心中,阿兄一直是高風亮節的君子,斷不會與父親的姬妾行此悖德違禮之事。
然而,他敬之愛之的阿兄,親口承認了當年的行徑,他便無法再為其自圓其說了。
***
閻存善前腳将将離開,姜夫人後腳便踏進了千秋雪。
她沒在屋内見到閻存仁,倒是毫不意外,目光落在那憔悴憂傷的女娘身上時,不禁微微歎了一口氣。
正在為金琇瑩擦臉擦手的晴河聽到這聲歎息,循聲望了過來,見是姜夫人,忙忙上前來見禮。
姜夫人颔首,望向床榻上失魂落魄的人兒,又對晴河淡淡吩咐道:“我同她說說話,你去外頭守着吧。”
晴河雖不放心金琇瑩,但姜夫人發了話,她也隻能遵從。
待她離開,姜夫人才緩步行至床頭坐下,擡手将散落在金琇瑩兩側的發絲拂至耳後,輕聲問:“如今,你該知曉我當初為何不同意你進我家的門了吧?”
金琇瑩轉了轉眼珠,觸到姜夫人憐惜悲憫的目光,酸疼的眼角再次被淚水浸濕,嗓子裡卻仍是痛得吐不出一個字來。
姜夫人卻笑道:“也不怪你被他迷惑,除了與那個女人的那點龌龊事,他确實是個才貌雙絕的正人君子,不像他那個父親,看着溫厚老實,實則滿肚子的花花腸子。”
金琇瑩見她将閻存仁所行之事輕飄飄地說出來,覺得甚是可笑,壓着哭啞的嗓子反問道:“子與父妾淫/亂私通,天理難容,在您看來,難道隻是一點龌龊小事麼?他根本不配被世人稱之為‘君子’!”
“你說得對,他不配,”姜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徐徐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他也曾是我引以為傲的兒子,如今卻恨不得沒有生下過他。”
頓了頓,姜夫人又和顔悅色地問道:“那你……要離開他麼?要将他的罪孽公之于衆麼?”
金琇瑩從未想過将那些事公之于衆,卻從姜夫人的溫聲細語裡品出了一絲警告威脅的意思,不解道:“我從未想過……夫人為何這般問?”
“我知你心性純良,即便他做下了那等傷風敗德之事,你也不願他因此身敗名裂,但你阿兄呢?”姜夫人定定看着她,笑着道,“當年,是你阿兄最先發覺那兩人之間有些勾纏不清的,好心規勸了你的閻郎一番,讓他和那女人斷了。你的閻郎倒也聽勸,轉頭便同那女人說了,可他這少年人實在心軟糊塗,被那女人哭着鬧了一回,竟夥同那女人算計了你阿兄,讓你阿兄和那女人睡在了一張榻上,卻又好巧不巧地被我的善兒撞破了,這事也便鬧到了我那死鬼夫君跟前,他當時便氣得暈厥了過去,本是重病在身,這一氣也便氣到閻羅殿去了。”
“這麼說……”金琇瑩胸口悲痛難抑,含淚啞聲問,“我阿兄是被人算計得失了清白?你們閻家的事,為何要将他牽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