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存善隻覺這番話格外刺耳,是他從未從阿母嘴裡聽過的尖酸刻薄之語,而阿兄似早已習以為常,始終神色如常,甚而不動聲色地在那竹簡上畫了押、按了手印。
他縱使想要勸說阻止,已是來不及了。
他看着他将手中竹簡恭恭敬敬地捧給阿母,死灰一般的臉上無半分昔日的神采。
這一瞬,閻存善忽有些心慌意亂,驚慌喚:“阿兄……”
閻存仁恍若未聞,隻是跪伏在地朝姜夫人接連磕了三個響頭,伏首忏悔:“兒不孝,昔日所行之事實乃大逆不道,雖萬死也難辭其咎。待與金家一事盡了,兒自會在祖宗跟前忏悔贖罪,必不再給閻家添醜,也不會再讓母親蒙羞。”
姜夫人并未深思他話中深意,神色冷淡地從他手中接過竹簡,冷笑着将他的罪行一樁一件地指了出來:“私通庶母,陷害友人,忤逆氣死生父……甭管你如何忏悔贖罪,這些罪皆會伴你一生,是洗不掉的。”
似覺出自己的話太過絕情冷漠了些,她又微微歎了一口氣,似厭似憐地瞥了他一眼,道:“與金女娘和離的事,你便不必出面了,她想必也不願再見你的面,這事,我會替你處理好。你呢,若真有悔改之心,從此便該日夜侍奉在祖宗牌位跟前,哪日祖宗顯靈原諒了你,你才有資格從這兒出去。”
閻存仁心口一沉,為母親如此厭惡痛恨自己而心口絞痛。
然而,他卻是垂眸斂下了眼中所有情緒,恭敬又順從地伏首道:“兒謹遵母親教誨。”
姜夫人最後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擰眉沉思的閻存善,和聲催道:“善兒,走吧。”
閻存善恍然回過了神,卻是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阿母先行,兒想與阿兄說幾句話。”
姜夫人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他半晌,想到他向來尊崇敬慕自己的阿兄,也便由着他了。
“那我在外頭等你,我們一同去見你大父。”笑吟吟地說完這句話,姜夫人便出了這間昏暗憋悶的祠堂。
***
沉悶陰森的祠堂内,閻存善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那盤旋在心口的諸多話語,面對沉默頹喪的人,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
長久的靜默裡,是閻存仁率先開口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母親還在外頭等你,莫讓她久等。”
這仿若從地底鑽出來的聲音,似一陣陰風滲進閻存善心中,讓他怔愣了許久。
這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聲音,不是阿兄的聲音。
“阿兄,”閻存善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讓他忍不住熱淚盈眶,眼中驚慌又害怕,顫聲問,“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打算以死來贖罪?”
閻存仁有些震驚意外,空洞無神的雙眸裡隐隐閃過兩點微若螢火的光,卻又很快避開了閻存善灼人眼目的雙眸,再次提醒催促:“母親還在等你,莫惹她擔憂生氣。”
他的避而不答,讓閻存善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此時,他哪裡還顧得上其他,更顧不上兄友弟恭,疾言厲色地道:“你回我話啊,阿兄!”
閻存仁終是擡眸迎上了他焦急憤然的目光,輕言:“莫胡思亂想,我沒有那般膽量。”
“真的?”閻存善仍是感到惶恐不安,緊緊扯住了閻存仁的衣袖,雙目死死盯着眼前人,“當着列祖列宗的面,你可不許哄我!”
閻存仁安撫似的拍了怕他的手背,輕輕扯出了一抹淺笑:“不騙你。”
這抹轉瞬即逝的淺笑,是注入閻存善心間的一縷微光,讓他再次見到了往日裡和善可親的阿兄。
“我明日再來看你!”他興沖沖地與閻存仁約定,“大父病了,書裡的文章學問,還得阿兄你來為我授業解惑!”
閻存仁一怔,點頭應了一聲:“好。”
而在閻存善起身離去之際,他又意味深長地規誡了一句:“日後,你切莫學我的行徑為人,從此灑心去欲、刻苦自新,秉先人之志,承家門之風。”
聽聞,閻存善内心很不是滋味,卻仍是鄭重回應了他:“阿兄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