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歲伊始,一場驚蟄時節的北風将枝頭将将冒出的一點新綠霎時冰凍在了連綿兩日不絕的暴雪裡,寒意瞬間籠罩了整個侯國,常有百姓牲畜凍傷餓死。
閻家便是在風雪連天的寒春裡,安葬了閻存仁。
送殡這日,侯國諸儒相約前來吊唁送行,無不為這位“文公子”的英年早逝哀惋歎息,長街小巷裡也充斥着市井百姓的惋惜之聲。
金琇瑩立于綢緞鋪前看着閻家送殡的儀仗隊伍行過水街,思緒卻飄回了去歲冬至過後、閻存善怒氣沖沖跑來鋪子質問她的那一日。
“你究竟同我阿兄說了什麼?為何他回家便尋了短見?他縱有不是,卻從未虧待過你,甚至為了你與我阿母離了心。你就這麼盼着他死麼?”
“他……”金琇瑩惶然驚懼,“死了?”
“死了!”閻存善眼中含淚,目光卻兇狠又嘲諷,“你們該高興了吧?是你們金家逼死了他!”
金琇瑩本想反駁,可喉嚨卻酸痛得無法言語,從心底深處湧上來的一股巨大悲傷瞬間籠罩了她,将她的心扯得七零八碎的,眼淚早已決堤而下。
怎麼就死了呢?
即便知曉他的死與自己并無關系,但是,隻要念及昨日在水邊的那番談話,她便無法心安理得地将自己摘出去。
——你若真有以死贖罪的心,不會等到今日。
她确實說過這樣的話,而他卻偏偏選在了昨日結束一切,是想自己為此負疚一生、将他銘記于心麼?
***
思緒紛飛中,送殡的儀仗已出了水街,恸人的哀樂哭号亦被風雪吞沒。
“琇瑩姊姊。”
在漸次散去的百姓裡頭,金琇瑩循聲望去,便見侯府的兩位女公子撐着傘相攜着穿過稀疏人群朝鋪子而來。
金琇瑩下意識地摸了摸眼角,幹澀澀的,并未流淚。
她不會再為閻存仁哭泣了。
她歡天喜地地将兩位女公子迎進鋪子裡,殷殷道:“前些日子,府上在我這鋪子裡定了一些貨,說是要給詠兒做婚服之用,我本打算擇日親自送到府上給你們阿母過過眼的,你們今日既然來了,不如随我先去看看吧。”
“我不看!”章詠春神色恹恹地道,“我如今見不得那些物事,看了便心裡發悶。”
金琇瑩不解:“詠兒不滿意這門親事麼?”
章詠春幽幽而歎:“看你與阿姊被這世間的兒女姻緣所傷所困,我倒覺得這姻緣是磋磨人的牢籠枷鎖,不是什麼好事。”
金琇瑩愈發不解,目光落在章懷春身上,小心探問:“懷兒與鄭郎君……”轉瞬她似福至心靈,恍然失色,“莫非是為我與閻存仁的緣故?”
“不與你相幹,”章懷春怕金琇瑩胡思亂想,苦笑道,“是我自己的問題。他初心未變,卻是我的心性不如從前了。”
見她這般哀憐自傷的模樣,金琇瑩心疼不已,抱住她,故意惡狠狠地道:“懷兒不必自苦,鄭郎君是你招進來的婿,他若不好,總是惹你傷心,不知心疼珍惜你,你便休棄了他!何必為他這個不識好賴的郎君傷心耗神?”
章懷春不由被她孩子氣的話逗笑了,心中陰霾竟一掃而空,趁機道:“你帶我看看為我家二女公子裁制婚服的布緞吧。”
金琇瑩欣然而應,松了章懷春,拉了章詠春的手正欲将兩人往後頭的庫房裡引,青楸卻行色匆匆地尋進了鋪子裡,見兩位女公子果真在這兒,遂邁步進來,滿臉急色地道:“大女公子讓人好找!西跨院西廂的那位夫人暈倒了,女君讓女公子回去看看。”
章懷春自是不敢耽誤,讓金琇瑩領着章詠春去看看那些布緞,便随着青楸急匆匆回了侯府。
***
闵氏是在教授章歎春刺繡時突然倒地的,章懷春回到西跨院時,闵氏已醒了過來。
章懷春為她診了脈,見隻是氣血不足引起的暈厥之症,便吩咐丁香去廚房熬藥,又細細叮囑着闵氏:“君姑這身子要仔細調養,藥每日也得按時按量吃,也莫思慮太重。”
闵氏其實知曉自己的身子已無法根治,如今不過是靠藥吊着一條命。
然而,她不願當着府中女君與章懷春的面說些喪氣的話,對于章懷春的叮囑自是點頭稱是。
待徐知春離去後,便隻有章懷春留在她的床頭。看這女公子親自來喂她藥,她更覺惶恐不安,忙道:“讓丁香來吧。”
章懷春笑道:“這是我應盡的孝心,君姑莫要推辭。不然,若是傳到我阿母耳中,阿母該說教了。”
如此,闵氏也不好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