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懷春不解,輕蹙着眉頭靜靜看着明橋。
明橋卻避開了她的目光,偏目看向那紛亂動蕩的水面,喃喃低語:“相思入骨便成疾。先有四姊姊斷情絲療疾,後又有二姊姊思不得而成疾,我想從大春姊姊這兒求得一味相思藥來醫她們心上的病症。”忽轉眸定定看着章懷春,“大春姊姊沒有能醫人相思的相思藥麼?”
章懷春這才知那竹簡上的“心病”原是這般,不禁松了一口氣,卻也愈發愧對明橋,臉色和緩了許多,輕聲道:“你這是病急亂投醫,這世間哪來的相思藥?不過,你也莫為你兩個姊姊憂心,相思無醫,但假以時日,總會過去的。”
“是麼?”明橋垂眸掩了眼眸深處的情緒,又擡眸問了一句,“若是鄭郎君辜負了姊姊,姊姊心上也能過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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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熄燈歇下時,章懷春總是會想起明橋在照月亭外的話。雖是無心之問,卻讓她久久無法釋懷。
她與鄭純僅僅因閻存仁便生了隔閡,而那條維系着兩人夫妻情分的紐帶似已岌岌可危,若是再有一丁點兒的風吹草動,怕是會崩斷碎裂。
她不願與鄭純走到那一步,如今卻已無法揣摩透鄭純的心思。
他有才情抱負,入贅為婿本已委屈了他,若他因閻存仁之事而與她徹底離了心,想要斷了這份情緣,豈不正是明橋所說的“辜負”了她?
他若辜負了她,決心要走,她不會挽留,但心上怕是永遠過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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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午夜,屋外的風雪似已止歇,章懷春卻睜着眼在這漆黑無聲的夜裡輾轉難眠,枕頭竟被她胡思亂想中流下的淚水沾濕。
看到外室乍然亮起的火光,她以為是守在外頭的青楸點燃的,隔着座屏清聲問了句:“青楸,怎的還未睡下?”
話音方落,室外的人便舉着燈火入了内室,昏昏燈火下,映照的卻是一張覆滿風雪的清俊面容。
“是我。”
鄭純執燈點燃床頭燈架裡的燈,将手中燈火吹滅後,便借着床頭的微微燈火去看床榻上的人,局促又愧疚地問:“我吵醒你了?”
章懷春怔怔搖頭,擁着被子半倚在床頭,疑惑問:“阿兄讓将軍府的明小郎君傳了話回來,說你今晚不回來的,怎麼這時候又回來了?”
她再看立在床邊的鄭純,他衣上落了幾點污泥雪迹,發上沾着濕意,分明是急趕着回來還未來得及收拾自己。
“外頭的爐子上應還有熱水,你便将就着洗一洗吧。”見鄭純始終沉默無言地盯着自己看,章懷春有些不自在,披衣下床便欲打水進來讓他更衣洗漱。
鄭純恍然回過神,慌忙勸阻道:“夜裡寒氣重,你去歇着,我會收拾自己的。”
章懷春也未同他客氣,看他已轉出了内室,便又回到了床上。
上半夜因兩人日漸冷淡的關系而傷心難眠的心,似因他連夜趕回來的這份真心而重拾了往昔裡的一點暖意,隻覺身心舒泰。
知己友人,他有自己的取舍立場,她該相信他與閻存仁結交的初心隻因心慕對方的學識才情,而非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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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純再進來時,便熄了床頭的燈,将将洗過的身子是暖的,安安靜靜地躺在章懷春身後,章懷春便覺後背被他身上的陣陣暖意罩住了。
這段時日,床榻之間,除卻那屈指可數的幾次不太痛快的房事,兩人之間便是如此時這般相敬如賓,雖是同衾共枕,卻是同床異夢。
章懷春有心與他冰釋前嫌、和好如初,正思量着如何開口打破這令人心悶的沉默,腹上忽覆上了一隻寬大溫厚的手掌。
她一時僵住了。
他掌中的熱意自肚腹源源不斷地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竟讓她動了念。
他的手扶過她的臉,呼吸相接的那一刻,他的唇便落在了她的唇上,是溫柔克制卻又帶着滾燙熱意的親吻。
良久,鄭純才離開了她的唇,轉而埋首于她的脖頸之間,又抓過她的手,拿臉頰緊緊蹭着她的手心。
他早便瞧出了章懷春身子有恙,甚而從她喝剩的藥渣殘汁裡辨出了幾味藥,那是母親藥裡也會配的幾味藥,專治婦人身上的病症。
那段時日,她身上更是經水淋漓。
他記得她的日子,知曉那不是癸水,該是小産後的惡露。
那是兩人的孩子,不幸沒了,她卻一聲兒也不言語,至今也不肯與他談說此事。而他,卻怯于向她求證此事,更怕兩人的夫妻情分也會似那腹中胎兒般,就此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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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長久的沉默裡,鄭純心底猶如油煎火燎,淚水早已不經意間沾濕了章懷春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