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章懷春懷胎的消息不知怎的便傳到了蕭母耳中。這夫人聽聞此事,竟深夜冒雨前來探望,正撞見章懷春歪在雀梅懷裡幹嘔不止。
見她這般模樣,蕭母内心感激又愧疚,更有些不安,竟親自為她端湯送藥,唯恐這女公子因此番奔波受累而動了胎氣。
“女公子為我兒受苦受累了!”蕭母心疼不已,提議道,“你不若搬去我屋裡,我照顧我兒之際,也能多看顧你一些,你為我兒看診時,也不必兩頭跑了——你看好麼?”
章懷春沒有推拒蕭母的好心,畢竟她曾因疏忽大意落過一回胎,若是身邊能有個長輩照拂提點,反倒讓她感到安心踏實。
隻是,這一回懷胎卻不比頭一回,忒折磨人了。思及鄭純尚不知曉此事,更與她分隔兩地,她更覺凄惶,竟變得多愁善感了起來。
“那我明日搬過去吧。”她未多加猶豫便點頭應允了下來。
蕭母見夜已深,也未多留,叮囑了好些話,方始不放心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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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下至翌日早間依舊不見頹勢,院内已積了一窪窪的水。章懷春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早間醒來時又吐了一回,整個人蔫頭耷腦的,面上無神采,眼中無光亮。
蕭母過來見她這副模樣,忙讓雀梅将她一早便做好的雞子羹[1]與豬油膏餅擺上來。
“你有身子不過月餘,正是要緊的時候,該多吃些雞子肉食。”
章懷春過意不去:“是我給夫人添麻煩了。夫人照顧令郎本就費心,如今還要為我操心。”
“女公子這話說得忒見外了!”蕭母笑道,“若非為我兒,女公子這會子該在家享福,哪會受這樣的苦?我是過來人,知道如何養胎,你若不嫌我,你搬到我那屋裡後,日後你的一日三餐便由我來安排,可好?”
章懷春雖是個醫工,亦為諸多妊婦看過病、接過生,但這事落到了自己身上,她便好似成了個三歲小兒,常感不安和迷茫。
“那我便不同夫人客氣了,”章懷春感激道,“日後還得夫人多多提點照拂一二。”
在蕭母的陪同下用了早膳,阿父與阿兄又一同前來探望,她也便趁機提出了要搬去與蕭母同住的話。章遊自是依她,與她叮囑了幾句好好養身子的話,因尚有公務要處理,便與章茆一道出了門。
喝下雀梅送來的藥,章懷春換了身衣裳便打算要為蕭期取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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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期已醒來,人似乎也還清醒,見了章懷春還能認出她來。
章懷春為他取下紮在心經上的一排銀針,又為他号了脈,見脈象大有起色,不由面色大松,溫聲詢問:“蕭郎君感覺如何?可想吃些東西?”
蕭期的反應有些遲鈍,良久方始點頭。擡目環顧一周,除了這府中撥過來照看他的婢女,他的床頭便隻有阿母與侯府大女公子在,不見他心心念念的二女公子。
“兒啊,你想吃些什麼?”蕭母見他醒來不由喜極而泣,湊到他眼前切切問,“想吃什麼,阿母便為你去做,好麼?”
聽及,章懷春卻道:“令郎連日來也未曾正常飲食,身子虛,脾胃弱,這時候不宜大補,夫人為他做些肉糜粥便可。”
“那我便去熬粥了,我兒這裡還請女公子再守一會兒。”
“夫人放心去。”
蕭母離去後,章懷春便聽蕭期道:“貴府二女公子……可來了?”
話音方落,章懷春便見他稍有血色的臉龐倏地變得慘白似雪,面上冷汗如豆,似是忍受着極大的痛苦,竟有幾分猙獰相。
章懷春心道不妙,遂探指按在了他的印堂穴上,輕聲喚:“蕭郎君,看着我。”
蕭期卻恍若未聞,似是洩了氣般,自嘲笑道:“我知她厭我,卻不想厭我至此,連我死前最後一面也不願見。”說話間,唇角竟有血線蜿蜒而出,四肢身軀甚而微微抽搐了起來。
章懷春實難想象他這些時日究竟受了怎樣的煎熬,竟會傷心失意至吐血抽搐。她并不擅長解蠱,突見他這般模樣,也不由慌了神,忙喚了雀梅上前來幫忙按着他,随後凝神在他印堂穴上下了針。
見他身子不再抽搐抖動,她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含了一塊饴糖在嘴裡,方看着他道:“妹妹并不厭你,她很擔心挂念你。”
“女公子不必拿這些謊話安慰我,”蕭期嘴角始終帶着一抹笑,“我曉得她的心思。”
“這并非謊話,是妹妹讓我帶給你的話。”章懷春認真道,“她在等你,蕭郎君。若非怕你見了她受不住蠱蟲的折磨,她早便随我來看你了,你若能暫且将她放一放,待外大父取出蠱蟲,解了你的蠱毒,你們便能相見了。”
言罷,她便從袖中取出一隻錦囊遞到了他手邊:“這是妹妹托我轉交給你的,她說你見了裡頭的東西便能知曉是何意。”
蕭期狐疑地接過,裡頭裝着的卻是大小不一的五顆珠子,同他脖子上戴着的那顆用紅繩金線串起的珍珠别無二樣,是她那雙明珠履上剩餘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