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聽了,那張常年陰郁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抹笑容:“還請士父[1]明示。”
仲長吉兩條細長的眼裡露出兩點狡黠的光,對陸炳附耳低言:“區區打聽到,那章遊的大女公子不日将抵達這亞父城,這是上天送來的機會,使君為要為令郎報仇,便可從這女公子身上着手。”
陸炳喜道:“士父可知那女公子到了何處,我好派人去攔截她的車馬!”
仲長吉卻拈須直搖首:“使君也忒短視了些,隻是劫擄那女公子,如何能讓那章遊體會到那切膚之痛?”
陸炳虛心請教:“那我該如何做?還請士父教我!”
仲長吉神秘兮兮地笑道:“揚州大旱,百姓求雨不得,區區夜觀天象,曆陽下月會有雨,照那女公子的行程,這雨正趕在了她入城後。使君隻需往周邊州縣散布那女公子乃龍女下凡、雨神降世的傳言,如此一傳十十傳百,三人成虎,即便那女公子隻是個肉體凡胎,在求雨心切的百姓心中,她也是龍女雨神。
“這時候,使君隻需鼓動一些人去到那女公子跟前,請求那女公子為百姓降雨,她的命在使君手裡了。”
陸炳不解:“她的命如何就在我手中了?”
仲長吉撚須笑着道:“她既被奉為神明,自當為百姓降甘霖。若她求不來雨,或是不肯為百姓祈福求雨,這神留着還有何用?”
“若是她應了百姓所請,甚而求來了雨呢?”
“即便她撞了大運,真為本地求來了雨,還能為揚州諸多郡縣求來雨不成?這些不被上天眷顧的旱地饑民,神若不憐憫他們,他們是會弑神的。”
陸炳尚未因殺子之仇失去理智,對此仍有猶豫。那章遊雖官階在他之下,卻是天家的姨父,他這兩年即便想要報殺子之仇,也隻敢在公務政績上給他使絆子,以便抓到他的錯處好參他一本。
而這仲長吉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将主意打到了那個險些兒入主後宮的女公子身上。那女公子若在他的地界被害,天家豈會不追究?那時候,他還有命活麼?
“不可!不可!”陸炳直搖頭,“此法行不通!”
仲長吉見他如此婆媽怯弱,隻得激道:“使君莫非忘了在他府上養病的蕭侍中了?那郎君雖說如今命在旦夕,但隻要他一日不死,使君便一日不能安枕。若非那蕭侍中神思已糊塗,使君這些年在暗中做下的那些事若是被他告到天家跟前,不說使君的仕途從此便斷了,怕是連命也難保住了!”
提起這一茬,陸炳便氣得渾身發抖,又是憤恨又是惶遽地指着面前這人控訴道:“那是劉和那厮算計了某!他狼子野心、居心不良,诓我入了他的局!某是被逼的!”
仲長吉依舊笑盈盈地道:“但使君早已入了局,那蕭侍中也已查到了使君身上,章遊怕是也已對使君生了疑。使君若想活命,如今之計,便須一不做二不休,利用那女公子趁機除掉他這兩個心腹大患。”
陸炳緊鎖着眉頭,内心權衡了一番,終是下定了決心:“就依士父之言。”
***
在仲長吉的蠱惑煽動下,飽受饑馑旱蝗之苦的揚州百姓已然将那傳言中的“雨神娘娘”當作了救他們脫離苦海的神明,為将“雨神娘娘”請去當地施雨,各地百姓互不相讓,竟多次鬧到大打出手,甚而有趁機攻打鄰縣搶奪糧食的。
仲長吉眼見得“雨神娘娘”的鬧劇演變到如今這般互相攻伐搶奪糧食地盤的争鬥,便知這把火已燒得差不多了,要不了多久,這些糾集起來的亂民便能漸成氣候,也能攪亂這揚州了。
揚州已亂,他卻并未與陸炳辭别,夤夜啟程回了楚國,抵達楚國的當夜便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老楚王的庭院。
深夜的庭院漆黑一片,隻老楚王的書房尚餘一盞燈火,似是專為他亮着的。
他在門外叩響門扉,裡頭果真傳來了老楚王疲憊至極的聲音。
“進來。”
仲長吉應聲推門而入,老楚王懶懶掃了他一眼,繼而慢吞吞問了一句:“揚州情況如何?”
仲長吉笑道:“王爺盡管放心,一切皆在計劃之中。”
老楚王擡起渾濁的雙目再次看了他一眼,又問了一句:“那蕭侍中死了沒有?”
仲長吉神色一頓,低聲道:“尚還活着。”
聽言,老楚王的臉色便愈發陰沉了,長長歎息道:“是老夫眼拙,當初看輕了他。”又恹恹吩咐了一句,“盯緊世子,莫讓他再擅自行動壞了我的事。蠱毒既要不了蕭家那小子的命,那就讓他再多活些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