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行至原楚國都城安陸縣時,章懷春見到昔日繁華熱鬧的都城已是滿目瘡痍,城中已不見多少吏民,那座巍峨大氣的王宮也隻剩下滿園的荒蕪,斷壁殘垣、荒草枯枝在這蕭瑟西風裡更顯得凄涼。
章懷春不是個傷春悲秋的性子,然而,眼前這座因戰亂變得衰敗荒涼的都城,讓她頭一回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戰争的殘忍可怕。
她回侯國不過月餘,對于發生在去歲年底的那場楚國内亂之事知之甚少,許多事皆是聽人說的,那些話說得語焉不詳,她聽得亦是一知半解的。
如今,她隻知,在老楚王父子謀逆一事上,天家嚴懲了諸多王國屬官和浮屠方士,廢了老楚王封号,劉和也已被押送至雒陽廷尉寺收監關押了。自此,楚國國除。天家也并未再新派官吏來治理江夏郡,直接任命原來的楚國國相擔任了江夏郡太守,錢太守卻是棄了這座昔日的王國都城,選了西陵縣作為郡治。
她出月子沒兩個月,在路上奔波了這些日子,身子已有些吃不消。若非舅父與表兄皆在孝期,這一趟,她也不必親自來。
如此又行了幾日,車馬方始抵達西陵縣城郊外一座秀雅古樸的莊園外。
“在西陵,女公子便歇在這莊園裡。”一路護送章懷春與青楸主仆倆而來的阿細公事公辦地道,“這原本是王宮别苑,郎君憐劉郎君妻母老小無處可去,特懇請天家開恩允許劉郎君留下這份産業,郎君如今也算是客居在此。”
章懷春點首,知道阿細口中的劉郎君便是昔日的楚王孫劉宸,如今也隻是他人口中的劉郎君、劉公子。
她扶着青楸的手下了車,那莊園外早有仆從上前來将車馬趕往了别處,卻是侯府安排到關宜身邊的青槐來迎的她,殷勤地将她一行人引到了别苑中的下榻之處。
“公子特為女公子安排了接風洗塵宴,女公子稍作歇息後,婢子再來請女公子去赴宴。”
章懷春本不想赴劉宸設的宴席,但想到許久未見的關宜,她也便對青槐點了點頭:“那便辛苦你了。”
青槐去後,阿細見章懷春已安置妥當,也準備離開去向蕭期複命。章懷春卻忽喚住了她,繼而憂心忡忡問了一句:“蕭郎君這回又吐血了麼?”
阿細神色凝重地點首,卻并未多言。
這半年來,章懷春已摸清了她的性子,見她不願多說,也便不再多問,想着見了蕭期自能知曉那郎君的身子是否還有救。
而她也知曉,他這身病的病根雖在殘留體内的蠱毒上,惡化到如今這般地步,卻與她家二女公子有關。
何況,為阿兄與二女公子那個同胞阿弟的事,亦耗損了他太多心神。
想着蕭期的身子非三兩日便能調理好的,這一趟許會在江夏逗留許多日子,章懷春離家至今的思念在這一刻如浪潮洶湧而至。
初為人母,這份沉甸甸的思念裡,多是對女兒槐序的。
她的女兒生于槐花盛開的夏日裡,而她如今所住的這間小院裡便長着一棵頗有年歲的老槐樹。雖已入秋,那繁密枝頭上,依稀可見幾串淡黃色小花。
看着這些淡雅可愛的小花,她便想到了槐序。
她讓青楸在樹下拾了些槐花,在清水裡仔細清洗幹淨又晾曬幹,最後裝入一隻繡囊裡,與送回侯府的書函一并托侯府的車把式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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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過一覺醒來時,天邊紅霞似火,照得室内那人宛如披着雲霞的雲中仙子。
章懷春沒想到關宜竟先來見她了。此時此地見到關宜,她恍若隔世,幾乎認不出這女娘來了。
眼前的女娘靓妝豔服,頭上簪钗、身上珠寶晔晔照人,貴氣逼人,已然褪去了往昔的質樸青澀,一颦一笑皆是風情。
看來,天家終究是仁慈的,雖是将劉宸貶為了庶民,在金銀财富上,卻并未虧待他。
然而,即便關宜将自己妝扮得如何貴氣,章懷春卻能透過這身華麗的外表窺探到她那顆似死水一般平靜麻木的心。
這樣的關宜,讓章懷春心如刀絞。
“你好麼?”最後,章懷春也隻能給予她這樣蒼白無力的一句問候。
關宜雲淡風輕地笑道:“多謝女公子垂問,我在這裡一切都好。你也看到了,我并未缺衣少食,郎君待我也溫柔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