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詠春偏頭抹了抹撲在臉上的濕冷霧氣,側頸低歎:“你也覺得我的心比石頭還硬還冷麼?”
她這話說得半真半假,蕭期卻無心去追究真假,隻避開她的眼說了句:“是阿寬出言不遜,對女公子不敬,女公子盡管責罰他便是。”
章詠春秉着做戲要做全的念頭,想要再試探試探他的心意,一臉為難地道:“他是你的人,我怎能随意責罰?”
蕭期卻是笑着問了一句:“女公子要如何呢?”
見了他忽露出這疏離虛僞的笑容,章詠春便知曉自己拙劣的把戲早已被他識破,也便沒了一絲想要試探逗弄他的心思了,正了神色,道:“蕭期,自天家賜婚後,你便不曾對我有過一絲一毫的情意吧?在我們兩家有意結親後,你便一直不願與我結親,在王府初次見我說的那些話,也隻是為了打消我與你結親的念頭,後來不過是迫于天家的旨意,才不得不裝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樣來。
“那情蠱……這世上哪有什麼情蠱啊?那就是衛女公子愛而不得對你的報複,蠱雖是蠱,卻與情無關。你這人壓根不會對任何女娘動心,你心裡隻有你的天家。”
蕭期心髒猛地一縮,神色黯然地笑了:“看來,你從未信過我。”
雖與她已毫無瓜葛,但珍藏在心間的情,被她如此否認,他仍覺心如刀割。
喉間湧上一股腥甜,他忙擡臂拿衣袖掩住了口,又将含在口中的那股腥甜生生咽了回去。
時至今日,他才意識到,他與她之間的關系脆如薄冰,一絲風便能吹破那如遊絲一般的信任。
明珠傳情、青絲定情好似一場場旖旎暧昧的夢,她是那織夢人,為他編織着一場場美夢,将他的身心皆困在了夢裡。
而她的心,卻好似這山間漂浮不定的雲霧,抓不着,看不清。
他很想問問,她是否還記得去歲初冬在侯府一庭芳他對她說過的忠于天家、忠于她的話。
但是,見章茆已背着章懷春追了上來,他隻得止住了這個話頭,隻道:“對你,我隻有因愛而生的私心,再無其他。”
這句輕語似風悄然滑過章詠春的耳畔,雖帶有他呼出的熱度,卻瞬間凝成了山間濕冷的雲霧,讓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章詠春能察覺到他生氣了,卻并不覺得自己此番試探他做錯了。
“輕浮的騙子!”她小聲罵道,“成日裡将‘愛’挂在嘴邊,卻沒做一件愛我的事,反而以愛之名處處算計我、欺騙我!”
蕭期見這索橋上實在不是個談情說愛的好地方,當下已是顧不上男女之别和橋上多雙眼睛的注視,一把握住章詠春的手腕便帶着人跑了起來,已顧不上去管阿寬在身後的叫喚。
她既不想與他兩清,他也不想再壓抑隐忍了。
為男女之情隐忍壓抑,這實不是他的作風。
***
橫亘于兩峰間的索橋本就不穩,兩人這一跑,橋身晃蕩得愈發厲害,橋上人被晃得心驚膽顫,隻能拼命拽住橋索穩住身形。
章詠春卻覺得驚險又刺激,心中那點因蕭期而生的憤怒不滿情緒霎時煙消雲散,竟是主動牽住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跑過了索橋。
雙腳踏在堅硬的山石之上時,她的鬓發已被山風吹亂,發間更是帶着霧氣化開的水汽,已然沒了文雅端莊之态。
她的腳雖踩在了堅實的土地上,心卻仍似在雲端。
而蕭期因發力跑了這一路,臉上已毫無血色,扶着樹幹不停地喘氣,那隻牽住她的手,依舊與她十指交纏着。
“蕭期,你可還好?”章詠春主動關心道。
蕭期卻不言,待胸中氣平順了,又一言不發地牽着她向山林深處行去。章詠春并未多說什麼,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也不去想這人要将她帶去哪裡。
山林茂密,濃霧遮住了腳下的路。雖看不清前路,但她卻覺得她的前路就在腳下,是身邊的郎君帶着她一步步探出來的。
“蕭期,”林中霧氣漸濃,章詠春受不住這寒氣,輕聲喚住了隻顧在前探路的郎君,“我冷。你究竟要将我拐去何處?”
蕭期其實也冷得厲害,聽她說冷不得不頓住身形,松了緊握着她的手,迅速解下身上的長袍為她披上。而他此時才見到她如今這副鬓發微亂、衣衫染露的模樣,眸色不由深了深,嘴裡卻笑問着:“知道我要拐你,怎麼還敢将我拽得這般緊?”
章詠春攏緊他的長袍,神色坦蕩:“我若不拽得緊一些,便從那橋上摔下去了。”
蕭期見她似真的冷,忽有些後悔一時沖動将人帶到了這濃霧缭繞的山林裡,關切問:“還冷麼?”
章詠春搖頭,卻是埋怨着:“你當着那些人和我阿姊、阿兄的面拐了我,我的清白已是沒了,你要如何償我?”
蕭期卻道:“女公子忒會冤枉人了,你若不願,我也拐不了你。”又問,“女公子可取字了?”
章詠春毫不扭捏,坦言相告:“英華。”
“草木之美,謂之英華;名譽之美,亦謂之英華,這字倒也不負女公子之名。”蕭期傾身平視着她的眉眼,看向她的雙眸裡似能掐出水來,“某字如年,你既還想同我好,我們日後便以字相稱,好麼?”
章詠春不慣他與自己離得如此之近,向後退離了幾步,這時候倒扭捏起來了:“我們回去吧,我不想與你坐實了‘偷情私會’的罪名。”
蕭期心下不由一冷,眼中難掩傷色:“與我如此這般相處,你覺得是罪麼?”
他也不待章詠春說什麼,步步逼近了她,故作輕佻地挑起她散落在臉龐的一縷青絲,一雙眼似能勾魂,親昵又暧昧地描摹着她的眉眼口鼻。
“英華英華,委實可恨!”他輕聲質問着,“我同你說過的話,你有一句記在了心上麼?你若對我無意,又為何要贈我青絲?既然與我互贈了青絲,為何又不肯信我,要将我贈與你的那些物件歸還?你甚至因我在楚國的一番謀畫,用那樣戒備害怕的眼神看我,好似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一般;而你,連一句挽留的話也不肯說。你不知我那時的心有多痛!”
章詠春被這一番質問問得啞口無言,卻依舊笑得恬靜美好:“你怎麼同我翻起了舊賬?蕭郎君是成大事的人,不該如此小家子氣,更不該為了兒女私情而惺惺作态。”又冷哼一聲,道,“再說,分明是你說要與我兩清的。你都那樣說了,我才不會厚着臉皮去挽留你!”
蕭期知曉她這張嘴最會蜇人,也向來隻蟄親近相熟之人。
毒蜂兒再次射出了她的刺,刺向了他,他卻甘之如饴。
因此,她這番話雖不中聽,但卻刺得他歡喜暢快,竟迫切想要嘗嘗她這張蜇人的嘴上究竟抹的是蜜還是毒。
這念頭一旦動了,他的頭腦四肢便已被操縱,一手已是扶過她的臉,雙唇更是貼上了她那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