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随行的還有衛崧、阿細一行人,章懷春與這一行人上了岸便分了道,隻在分别前對阿細說了句:“待你将衛小公子安置妥當了,遣人來侯府知會一聲兒。”
阿細應了聲是,而後抱拳道:“女公子先行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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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純每日或早或晚皆會往城外的渡口遙望河面往來的船隻,今日早間本也要往渡口來,無奈還未出城便被秋香半途攔住了,言說槐序自他出門後便大哭不止,他也隻得打道回了府。
女兒斷了乳,丁香也隻能為她熬煮湯羹粥糊以果腹,但由這些水谷運化而出的精微之氣終究不及乳水。槐序雖不再氣逆吐食,身子卻消瘦了許多。
初為人父,他已然多了一份牽挂與擔憂,更多了一絲與從前不同的心緒。而女兒的喜怒時時牽惹着他的心,看她着病受苦,他的心則日夜揪着疼,恨不能替她承受所有苦難疼痛。
因有她的陪伴,即便他的懷兒離家在外,他的思念裡頭也不再全是痛苦孤寂,反而泛着一絲蜜甜之味。
他與她之間已有了最深的羁絆,是夫妻,亦是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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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春姊姊!”
章懷春将将在侯府門前下車,明橋的聲音便從身後傳了過來。不多時,那聲音的主人便近了她跟前,雙目卻還在向遠處張望着。
“姊姊見到峁哥哥了麼?”明橋從遠處收回目光,又滿含希冀地看向了章懷春,“去歲峁哥哥離家前,曾托我為娘娘廟重造一尊女娲娘娘的神像,就依照二春姊姊描畫的神像摹刻。那尊神像我已造出來了,就在娘娘廟的後山亭裡放着,就等着峁哥哥看過後,再擇個吉日将神像請上神台,替了原來的那尊神像。”
章懷春頭回聽聞此事,怪道她自九江回了侯國後便不見明橋的面,原是他一直待在娘娘廟裡造神像。
她不由想起二女公子曾說過娘娘廟裡的那尊神像頗似宜陽公主的話,隐隐猜到了阿兄重造神像的緣故,卻仍是将明橋引至兩家家的那座石碑下,故作不知地問:“那尊神像又不曾破損,阿兄為何要讓你重造女娲神像?”
明橋搖頭:“峁哥哥不曾向我言明緣故,隻是命人給廟裡送了一塊從揚州會稽郡購來的點蒼石,又為我尋了兩個幫工的,便去赴那什麼辨經大會了。那之後發生的事,大春姊姊也知道,但我想着峁哥哥應還記得神像的事,總會回來的。”重又問了一句,“姊姊去為蕭郎君療疾,見到峁哥哥了麼?”
發生在州陵地界的事不會這樣快傳到侯國,章懷春如今無法與明橋細說,但為了安他的心,她隻道:“再等等吧,阿兄會回來的。”
明橋瞬間便明了了她的言外之意,也不敢打問更多的事,卻是從袖中掏出了一隻巴掌大的圓木盒子。
“造神像的點蒼石剩了些邊角餘料,我閑來無事便照着姊姊那女公子的模樣雕了尊小像,姊姊若不嫌棄,便請收下吧。”
章懷春不敢胡亂收下他的禮,但見他那雙真誠澄澈的眼睛,她又不忍拒絕,便讓青楸将那圓木盒子接了過來。
“你有心了。”她含笑道謝,疏離而客氣。
與明橋告别,章懷春讓青楸先回西跨院,自己則先去栖遲園見了徐知春,将自己離家後的見聞一一與她細說。談及二女公子暗算阿兄與官兵裡應外合剿除蓮花峰裡不願歸順的匪徒一事時,她也将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阿兄惱二妹妹那般算計了他,為此傷透了心,要放下芥蒂,怕不是那般容易的。”
徐知春卻道:“你倒不用擔心他與詠春會因此成仇。他隻是一時鑽了牛角尖,心思未回轉過來,待想通了,他自不會再怨怪詠春。”又道,“你離家多日,早些回你院裡瞧瞧你女兒吧。她這些日子受了不少苦,今日一早便啼哭不止,鄭純都出門要去渡口等你的船了,倒被她絆住了腳。”
章懷春的心已飛到了女兒身上,出了栖遲園,便急匆匆回了西跨院。
離家将近三月之久,院中的那棵桂樹花開滿枝,香滿庭院,正是她想念已久的家的味道。
而樹下,鄭純早已等候在此,望着她的目光似這初冬時節的暖陽,和煦溫暖,能拂去她一身的疲憊。
此刻,她卻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覺。
蓮花峰的血腥氣還未從她心底褪去,此刻的歲月靜好,虛幻如夢,竟讓她不敢輕易靠近他。
她不動,他也不曾向她靠近一步。
卻不知,鄭純也有如她一般的心情。
他從未與她分離如此之久。他隻覺胸腔内的那顆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一股難言的激動欣喜之情似洪流裹挾着他,幾乎要将他淹沒。
他多想向她奔赴而去,腳底卻似生了根一般,恁是挪不動一步,甚而險些兒摔倒在地。即便她的身影面貌實實在在地出現在他面前,他仍舊不敢靠近,更不敢觸碰,隻怕眼前的人是他日思夜想幻想出來的一道虛影,一碰即碎。
靜默中,卻是章懷春笑着道了句:“斑郎,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