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琇瑩第三回邁入章詠春待嫁的閨閣中,章懷春便親自斟了一盞茶送到她手邊,随後又抽出帕子為她揩汗,笑道:“今日數你最是忙碌,大正月裡頭,竟出了一頭的汗。”又問,“閻家已将明銀接走了麼?”
金琇瑩笑點頭,因實在口渴,便又讓紫苑斟了一盞茶吃下,而後始道:“閻存善今日倒是有些人樣!這兩年,他是真轉性了,見了我,竟還為當年之事向我與我阿兄緻歉!”
章詠春道:“他這兩年居喪在家,确也老實本分了許多,并未見他再與從前那班狐朋狗友來往。不然,似明銀阿父那般挑剔的人,壓根不會與閻家結這門親。”
“但願我這位曾經的小叔叔真的悔過自新了,能一心一意待阿銀。”金琇瑩慨然低歎,目光往屋内梭巡一圈,仍是沒見到昔日的友人,不禁心下生疑,“我在前頭看到你們徐家的舅父、舅母與表兄皆在,怎就是不見阿遙?我們相會那日,她也不曾應邀赴會,她……可還好?”
聞言,章氏姊妹臉上紛紛露出了一絲耐人尋味的神色來。
見狀,金琇瑩心中更是擔憂,追問道:“她莫非出事了?”
章懷春苦澀一笑,道:“是我外大公臨終前有過遺訓,徐氏女不許入宮為妃為後。雖我也不知外大父為何如此反對徐氏女入宮伴駕,阿遙卻因這道遺訓要與徐家斷絕關系,為此絕食過好幾日。最後她即便被救了回來,整個人好似死去了一般,整日将自己關在屋裡,不願見人。”
金琇瑩一時無言,心中一片傷感,良久方道:“她連你們的面也不願見麼?”
章氏姊妹不約而同地點頭。
金琇瑩更覺黯然,好似在徐遙身上看到了往昔的自己。
這時,章歎春忽從屏風後探出了半張臉,笑嘻嘻地道:“阿姊,姊夫已到大門外了!”
帶來這道消息,她還欲往前頭去,卻被章懷春喚住了:“今日便沒見你在你二姊姊跟前待過一刻鐘,她就要被接去蕭家了,你日後在家裡再難見到她了,這時候便留在這屋裡多陪陪她。”
今日,章歎春已被兩家的喜事沖昏了頭腦,隻顧着瞧熱鬧,絲毫沒意識到,二姊姊這一嫁,一庭芳内便隻剩她與四女公子了。
思及此,她那顆被喧鬧喜樂填滿的心霎時一空,上前輕輕環住章詠春的腰,抽噎着說:“阿姊,你可要常回來看我!”
“你隻管放心!”章詠春笑道,“你也到了嫁娶之齡,他日可得尋個離家近的夫婿,這樣,我們便還能常相見。”
章歎春蓦地紅了臉,竟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明橋,嘟囔道:“我定尋個離得近的,比你們都近。”
章詠春與金琇瑩皆不知她是意有所指,笑着打趣了一句不害臊,也便沒将這事放在心上。章懷春卻知她口中那離得近的“夫婿”系誰,心不覺揪成了一團。
***
蕭期今日塗了脂抹了粉,腰間佩劍挂玉,一個病弱郎君搖身一變,俨然是個倜傥風流的翩翩君子。
章詠春原本還算平靜的心,在見到他的這一刻,竟似急雨狂跳,少見的在他面前感到緊張羞澀。
“婿蕭期恭請女公子出閣。”
章詠春腦袋暈乎乎的,整個人好似飄在雲端,下榻時竟不當心讓衣裙絆了一腳,惹得周遭的人連連驚呼。而在這陣陣驚呼聲裡,金琇瑩的笑聲如雨中驚雷,瞬間将她神遊的心緒拉了回來。
她不禁暗暗歎了一口氣。
千防萬防,不防臨了鬧出了這樣大的笑話,真就讓金琇瑩報了昔日之仇,狠狠地笑話了她一番。
蕭期将她的身子扶正,在她耳邊悄聲笑言:“我又不會跑了,何必下得那般急?”又關切問,“可崴着腳了?”
章詠春搖頭,扶着他手臂穩住身子後,又狠狠剜了一眼人群裡笑得幸災樂禍的金琇瑩。
與蕭期攜手并肩踏出閨閣,府中的喜樂吹得震天價響,卻與她從前在别家喜宴上聽到的大相徑庭,好似除夕夜裡的爆竹聲,急促而歡快。
章詠春知曉,這迎親曲定是身邊郎君的主意,雖少了幾分莊重肅穆,但卻甚稱她心。
自動情後,她從未有過今日這樣的心情,如徜徉雲端,身心俱爽。
登上侯府大門外的喜車,她再看向身後這座養育了她的門庭,好似被陡然被一股力拽下了雲端,離家的難過與嫁得如意郎的喜悅交織,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
喜車駛出永甯巷,她張目去人群裡尋家人的蹤影時,卻瞥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是阿兄。
他恨她,不願再見她,卻還是來送她了。
這一刻,她眼中的淚水忽嘩嘩往外淌。
“你怎的哭了?”蕭期見她坐在喜車内哭,隻覺心慌意亂,壓低聲音問。
章詠春倒不在意自己此番失态又失禮了,旁若無人地舉袖揩淚,目不斜視地回道:“隻是高興。”
蕭期狐疑不已,用眼角餘光瞥了她許久,終因這時候不好尋根究底,隻能噤了聲。
新婦在大婚之日坐在喜車上淚雨滂沱,攪得他這個新婿心亂如麻。好容易捱到鬧喜的人離去,他已然身心俱疲,今夜也算是領教了楚地剽悍開放的民風。若非他有病在身,那些前來鬧喜的人不知還要如何戲弄自己。
如今,這新房内隻剩他與他的新婦,他便再也沒了顧忌,一把将人攬入懷中,問出了積壓在胸中許久的疑問:“那時在喜車上,你因何而哭?莫非是後悔嫁了我?”
章詠春不由撲哧笑了,擡眸睨視着他:“怪道行昏禮時,你好似丢了魂,原來是怕我跑了。”
蕭期捧過她的臉,一臉嚴肅地問:“既不曾後悔,那你為何就哭得那般傷心?”
“我分明說是因高興才哭的,何曾傷心了?”章詠春道,“我看到阿兄了。”
蕭期蓦地松了一口氣:“原來如此。”又笑道,“他其實還送了你一件新婚禮,托我轉送與你。”
“真的?”章詠春喜得從他臂彎裡掙脫出來,眸中光華璀璨,“是何物?快取來!”
蕭期卻因她今日的喜樂哭笑皆是為着章茆,心裡頭很不是滋味,本也是打算今夜将那賀禮轉交于她的,這時卻改了主意。
“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你阿兄送你的賀禮,你明日便能見到了,不必急于這一時半會兒的。”
章詠春聽出了他話裡濃濃的酸味,唯恐他今夜又氣着了,也斷了今夜看那份賀禮的念頭,又湊上前去用唇輕輕碰了碰他的唇。
蕭期微怔,捧住她的臉想要再次貼上去,卻被她躲了過去。
他自不會由着她,再次将她的臉捧起,笑道:“上元夜還想拉着我洞房,今夜我們能洞房了,你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