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室不同于縣寺裡旁的牢房,這裡是專門關押有罪官吏與似衛蘿、衛崧姊弟這般的囚犯的,其内整潔明亮,幾案床榻俱備,在這陰寒冰冷的寒冬冷春裡,炭火亦不會少。
蕭期穿過夜色下的門廊,拂了拂沾到衣襟上的細雨,一旁的阿寬便為他推開了衛崧所在的那間請室。
屋内并未攏上火盆,甚而還開着窗,冷氣飕飕往屋裡鑽,讓蕭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未給衛小公子送炭火來麼?”他問身後的阿細。
不待阿細答言,衛崧已行至了蕭期面前,笑道:“送自是送了的,隻是我用不着,也能替令尊大人省下些炭薪之費,隻是怕是要讓蕭侍中今夜受點兒苦了。”
蕭期隻覺這人蔫兒壞,專挑這樣的好時候将他從溫柔鄉裡召來在此吃冷風。他今夜不願在他身上耗費太多時間,直截了當地道:“既是肯松口了,便老實交代清楚吧。”
衛崧望一眼如兩尊門神的阿寬與阿細,眼中意思不言而喻。蕭期也知茲事體大,屏退了兩人,于榻上坐定,再次催道:“你莫耍花樣,老實交代。”
衛崧卻是盯着他左臉上那道醒目的細長傷痕,似傷似悲地問了句:“你們圓房了?”
蕭期擡目,笑得春風滿面:“自然,我們甚是相宜。”
衛崧頗有些看不慣他這副招搖樣,但那傷痕太過醒目暧昧,讓他嫉妒得發瘋。
在蓮花峰時,他連她衣袂都舍不得碰,這人竟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她。他實難想象這人究竟對她做了什麼,竟能讓她使出那樣大的力抓傷了他的臉。
她真的如此歡喜這個心機叵測、滿腦子皆是算計的人麼?
這人究竟哪裡好,讓她與他最在意的阿姊都為之傾倒着迷?
“衛小公子,若你還不打算松口,某便不奉陪了。”蕭期見衛崧半晌皆沒動靜,遂從榻上起了身,“祝君今夜好眠。”
“我說。”衛崧忽望着他笑了,“請蕭侍中附耳過來。”
他的聲音細小得幾乎聽不見,蕭期卻仍是捕捉到了那幾個字,擰眉問:“沒了?”
衛崧道:“我能說的隻有這些,蕭侍中自行領會吧。”
***
翌日,章詠春依新婦禮給侯相夫人敬茶時,蕭母果真盯着蕭期臉上的傷一臉驚疑地問:“我兒,白日裡臉還好好的,怎過了一宿便傷了?”
蕭期早便想好了說辭,面不改色地道:“說來有些丢臉,兒昨日有些酒醉,不當心教帳鈎挂了頭發,一不留神又劃傷了臉。今早已是抹了藥,阿母不必擔心。”
蕭母并不信他的說辭,雙目在底下這對新婚夫婦臉上來回掃視,已是心知肚明,卻并不揭穿,隻意味深長地笑道:“既吃不得酒,日後便少飲些,省得又讓鈎子劃了臉。你屋裡的那一對帳鈎是天家早便托人送來的婚儀,純金打造,金貴得很,你被那鈎子劃傷了臉事小,若是糟踐了天家送來的這一對金帳鈎,那便是藐視君恩。”
她意有所指,蕭期不敢反駁,連聲應是。
敬過茶,用過早膳,夫婦倆便辭别侯相夫婦回了怡園。
新房内,阿寬已依照蕭期吩咐取來了章茆贈予章詠春的新婚賀禮。章詠春甫一進屋,便見窗邊琴案上擱着一張古琴,卻并非她在家常用的那張琴。
她試着撥了撥弦,其聲婉轉悠揚,袅袅繞梁,顯然出自斫琴名家之手。
“這便是阿兄送的禮?”章詠春嫣然笑問。
蕭期颔首:“此琴餘音繞梁,便有了‘繞梁’之名,是小侯爺訪遍了楚地斫琴師,才命人斫制了這一張琴。”
“繞梁?”章詠春疑惑道,“昔年宋子華元獻琴于楚莊王,楚王為此七日不聽朝,王後樊姬以夏桀商纣之禍進言勸誡,楚王捶琴自省,繞梁遂成絕響。此‘繞梁’應非彼‘繞梁’,是你自作主張給這張琴冠了這樣一個名兒吧?”
蕭期笑道:“不過取其‘繞梁’之音罷了,你何必較真?”又興緻盎然地催促她,“我已為你調音定弦,你試試!”
章詠春不由想起了昨日的迎親曲,忽心生一念,問他:“昨日的迎親曲,可是你作的?”
蕭期見她來問,忙問:“你可喜歡?”
章詠春含笑點首,似驚似歎:“與郎君相識至今,郎君果真深藏不露,于琴樂一事上,竟也有如此深的造詣!”又誠心誠意地邀請道,“郎君可否與我共奏一曲?”
蕭期難得從她嘴裡聽到這樣的誇贊,忽有些難為情,謙虛道:“我自開蒙便跟随大父習學君子六藝,樂之一事,隻是略有涉獵,造詣不及你,你莫要嫌我才好。”
章詠春遂吩咐紫苑将她從家中帶過來的琴取出來,兩人就在春雨聲裡撫琴相和,你來我往,似心有靈犀般,竟配合得甚是默契,曲中真意已是心照不宣。
餘音久久不散,兩人的心海亦久久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