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侯府賓客齊集,香氣滿堂。
章歎春的笄禮場地便設在了花園裡。在這綠茵滿地、蝶舞紛飛的暮春時節裡,初初長成的侯府三女公子朝氣如虹,言談大方自如,行止進退有度,好似一夜之間便從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娘長成了個知書知禮的侯門貴女。
章懷春、章詠春姊妹倆看着三女公子一夕之間長大成人,心中頗是感慨。
這幾日,這女公子分明一直在為明橋的離去日夜垂淚,此時此刻,卻能面帶笑意地與席上的賓客言談自如。
待日頭西落,府中賓客方才相繼離去。
徐知春見章歎春神色已然十分疲憊,體貼道:“今日,你成人了,也辛苦了。”頓了頓,又道,“你阿兄送你的那張霸王弓,我會命人送去你屋裡,你便先回去歇着吧。”
章歎春應了聲是,帶着滿身疲憊回了一庭芳。
她并無興緻去看賓客贈送的笄禮,回屋便歪在了榻上,繼而吩咐婢女青栀為她取來了菱花鏡。鏡中的女娘,曾經的雙丫髻绾成了垂髻,頭戴兩支金步搖,雙眉畫成了時下盛行的粗眉,一對唇也被塗抹得似飲了血般。
這是令章歎春自己也陌生的一張臉。
直至此刻,她仍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竟就這樣長大了。
也許,早在情窦初開的那一刻,她便長大了。
若是明橋還在,也不知他是否會喜歡她如今這副模樣。
念及明橋,她的心口便止不住地一陣陣抽痛,淚水不經意間又濕了眼眶,忍不住伏在榻上痛哭流涕。
章懷春與章詠春結伴來看她時,她臉上的胭脂已被淚水暈染得水漬斑斑的,很是狼狽。
章詠春忙讓青栀送來溫水為她淨臉,繼而與章懷春一左一右坐在了她身旁。她心疼地将人摟抱在懷,柔聲道:“妹妹莫哭,我們來給你送禮了,其中定有你想要的。”
話音落,青楸與紫苑便各捧着兩隻大小不一的錦盒将其分别送到了章懷春、章詠春手中。
章懷春率先将兩隻錦盒送到章歎春手邊,笑道:“這是我與你姊夫送你的笄禮,你打開看看是否喜歡。”
章歎春小心将其接了過來,其中一隻錦盒裡是石雕的飛鷹走馬。她見了不覺目光大亮,歡喜道:“我很喜歡!謝謝阿姊!”
章懷春笑道:“這是你姊夫畫好了圖樣,找水城門外的朱大工雕刻的。飛鷹走馬,是希望你能如鷹般勇敢自由,又似馬般一往無前。”看她又打開了自己送的那隻錦盒,繼而道,“我送你的是獸紋玉韘和韘形玉佩[1]。玉韘你習箭時可佩戴,玉佩平日裡便戴在胸前,會有神靈來庇護你,讓你百邪不侵。”
章歎春當即便将那韘形玉佩戴在了胸前,捧在手中反複觀看摩挲,眉開眼笑地道:“謝謝阿姊!我定會一直佩戴在身!”又興緻勃勃去問章詠春,“二姊姊給我送的什麼禮?”
章詠春睨了一眼章懷春,又搖頭歎息不已:“你大姊姊與大姊夫送的禮當真用心周到,我同你二姊夫的禮倒有些拿不出手了。”
“我不會嫌棄的!”章歎春笑着向她伸出了雙手,“既是送我的笄禮,阿姊便不要賣關子了!”
章詠春遂将手中一大一小兩隻錦盒一股腦兒塞入了她懷中,先聲奪人:“可不許嫌棄!不然,日後再不給你送禮了!”
章歎春未将她的話聽在耳裡,先去看那隻足有她一隻腿粗的長錦盒,裡頭卻是一根嶄新的牛皮馬鞭,鞭把乃紅柳木做成,鞭扣處包金嵌銀,上頭鑲嵌着兩顆貓眼大小的玄珠。
“這是你姊夫送你的笄禮,不及你那根玉柄的,還請莫嫌棄。”章詠春道。
章歎春搖頭,笑着道:“這根馬鞭比我那根做工精細,很漂亮!我很喜歡,請阿姊替我謝過姊夫!”
章詠春含笑而應,又催她去看自己為她備下的禮。
這是她花了好幾日親手為三女公子備的笄禮,是她頭回在磚石上繪畫,又在巴掌大的磚石上鑿了大大小小的洞,嵌入了她用各色草根樹枝、紅花綠葉手編的人狗車馬之物,是一場掌中的秋獵盛會。
章歎春從未見過這樣新奇的禮,不覺将頭湊到這塊磚石上一處處去看那些草編的人狗車馬之物。分明皆是指頭大小的草人,隻因被點上了眉眼口鼻,她竟能一眼認出幾個人的模樣。
“這是阿兄!”她用手一一去指認磚石裡的草人,不斷向章詠春确認,“這是我!那這個……”她的話語忽然哽住,不覺淚水汪汪的,“這是明橋麼?”
章懷春為她輕輕抹去溢出眼角的淚,柔聲道:“你二姊姊手中有明橋托她送你的笄禮,你找她讨要。”
章詠春本還想賣賣關子,觸到章歎春渴求的目光,隻得示意紫苑将那把短劍呈了出來。
哪知章歎春見了這短劍,淚水忽如泉湧,哽咽不能言。
歲首那日的索禮之言,她不過是随口一說,不想明橋竟記在了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