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旦前夕，徐太後準了章懷春帶章歎春出宮與兄長團圓守歲的請求，特賜羊酒，以示寵信。

章茆在宮門前接着兩位女公子，興緻勃勃地說：“這些日子，兩位妹妹久居宮中，應還沒盡興逛過雒陽城的街市，今夜城内會很熱鬧，我帶你們看看雒陽的傩戲。”

章歎春雖出過幾次宮，但畢竟有太後的人跟着，回回皆不能盡興。聽說今夜有她最愛的傩戲，回了永和裡，她便迫不及待地催促章茆早些出門。

章茆拗不過她，隻得早早便帶着兩位女公子出門遊逛。

正旦前後，雒陽城九衢三市衣冠雜沓、車馬骈阗，那洛水之濱亦是笙歌鼎沸、船鼓喧天，一派太平盛世之景。

行走在這骈肩疊迹的街市裡，章茆稍不留神，回頭便不見了跟在身邊的兩位女公子，好在一旁的護衛說章奇一直寸步不離兩位女公子身邊，他始放了一半的心。

而此時的章歎春早已拉着章懷春來到了城中最熱鬧繁華的銅駝街。

因除夕夜裡有祭神跳鬼、驅邪避瘟的傩戲，長街兩側支了許多販賣神鬼妖獸面具的攤子，街市也随處可見戴着面具遊逛的行人。

章歎春為自己與章懷春分别選了郁壘、神荼兩尊門神的彩繪面具，戴上後，又去慫恿跟在身後的章奇：“你也買一副戴上啊。”

章奇身負着守護之責，不敢疏忽大意，嚴詞拒絕了她的提議：“屬下奉侯爺之命保護兩位女公子，不敢遊玩嬉戲，請女公子莫讓屬下難辦。”

章歎春隻覺得他無趣，也便随他去了。

***

當朝吏民在正旦期間有食五辛盤[1]的習俗，取辭舊迎新、迎春納福之意。

雒陽令打發了人在銅駝街上為吏民分發五辛盤，章氏姊妹趕過去時，那五辛盤已罄盡。

“來遲了一步！”章歎春不無遺憾地感歎了一聲，眼巴巴地望着那領走最後一份五辛盤的小郎君。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炙熱，那小郎君已走出了好幾步遠，卻總覺如芒在背。他回頭朝身後的人群望了望，隔着熙攘人群，便觸到了那道帶着刺的目光。

他隻覺那小女娘的目光似要吃人，卻不知自己何時得罪了她。

正疑惑間，身邊的兄長忽道：“元戈，我要去東明門當值了，你快去開陽門尋阿母。看傩戲時，務必要護好阿母，莫讓人沖撞了阿母。”

劉元戈應了聲好，遂将那用荷葉包裹的五辛盤送到劉元弋手中，笑道：“守夜辛苦，這個給阿兄吃，吃了一年都有福氣在身！”

劉元弋也并未同他客氣，正要接過這包五辛盤，章歎春不知何時穿過了人群，徑直走到兄弟倆面前，與兩人商量道：“你們能将這五辛盤賣給我麼？”

“我不賣！”劉元戈見是那個目光能吃人的小女娘，想也未想便拒絕了。

“我出一缗錢！”章歎春财大氣粗。

“你出一百缗錢我也不賣！”

“你真不賣？”

“不賣！”劉元戈将那五辛盤牢牢護在懷裡，渾身警惕地看着她，“你既不缺錢，那便去店裡買，盯着我手上的作甚？”

章歎春卻是托腮将劉元弋仔仔細細打量了好幾番，忽笃定地道：“我認得你。”

劉元戈隻覺這小女娘在與他阿兄亂攀交情，已不想同她糾纏，将懷中的五辛盤塞到兄長手中，便催道：“阿兄快去當值吧，莫誤了時辰！”

劉元弋看了看那包五辛盤，又看了看對他滿身敵意的章歎春，笑着将手中的五辛盤遞了過去：“你要，便送你吧。”

章歎春卻道：“我不要了！”說完又狠狠瞪了一眼劉元弋，便大步走開了。

“這小女娘好生奇怪！”劉元戈隻覺莫名其妙，轉而詢問蹙眉沉思的兄長，“阿兄，她說認得你——你認得她麼？”

劉元弋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又将手中的五辛盤遞給了他：“這個留着你與阿母吃吧，我真得走了。”

***

章懷春發現三女公子自找那小郎君買五辛盤不得後，便似丢了魂般，忙關切道：“你怎的了？”

章歎春的心思仍牽在方才遇到的劉元弋身上，愈想愈覺得自己沒認錯人，遂對章懷春道：“阿姊，方才在我們前頭領了最後一份五辛盤的那對兄弟，我見過那個大的！”她的神色激動又緊張，聲音顫抖得厲害，“那個人……那個人的身形……很像那夜擄走明橋的那個囚徒……”

章懷春震驚不已，悄聲道：“你……沒認錯人？”

章歎春其實并不确信此人是否真是那夜在水街擄走明橋的惡人，又有些猶豫了：“那夜天黑雨大，那人也蒙了面，我隻是覺得這人的身形與那人有些相似，不知……不知是否真是擄走明橋的人。”

章懷春本就懷疑明橋的“遇害”是蕭期與将軍府共同策劃的，倒相信三女公子并未看錯人，亦相信明橋還活着，且已回到了烏孫。

不過，她實不願三女公子将一顆心放在明橋身上，遂道：“明橋定然還活着，想必已回到了烏孫，你莫去想他了。他回了烏孫，便不是明橋了，會很快忘了在大漢的一切，也會忘了你，你何苦一門心思想着他？”

“明橋就是明橋！便是回了烏孫也是明橋！”章歎春隻覺阿姊這番話太冷漠無情了些，含淚道，“阿姊根本不了解明橋！他才不像阿姊說得那般無情無義、沒心沒肺，他生在大漢，長在大漢，死也要死在大漢，就是想永遠留在大漢！他根本就不想回烏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