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姬嶺的大火延燒了幾個晝夜仍未有熄滅的迹象,嶺下鄉聚煙塵蔽空,難見天日。
章懷春本想請蕭期派人上山尋一尋鄭純那兄長的屍骨,見了這般火勢,隻得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而如今的她畢竟已入了東觀,即便是得了天家的恩準前來為鄭純治傷,卻也不便長期逗留在外,總得早些回東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章詠春與蕭期一同前來看望鄭純時,她便向兩人提出了要回城的話頭。
“眼下山火未滅,這薄姬嶺下也不便居住休養,我們打算明日便啟程回城了。”
章詠春萬分不舍,但也并未挽留,隻道:“待過了這陣子,我們也會回城了。那時,我們再相聚。”
章懷春颔首:“好,我等着你。”
這時,蕭期忽問了一句:“鄭郎君的身子可經受得住車馬颠簸?”
鄭純緩緩點了下頭,又道了句:“給你們添麻煩了。”
蕭期隻覺眼前的郎君太過消沉,沒了往日那股溫潤如玉的氣質。但他終究未曾再說什麼,又溫聲交代了幾句話,便自去安排明日護送章懷春與鄭純回城的事宜了。
章詠春卻将章懷春拉到外間,悄聲在章懷春耳邊道:“雖說那曹武君如今躲進了邙山,曹家亦被朝廷官兵圍了起來,但侯府國邸緊鄰着曹家,姊夫若是住了進去,縱使曹武君不在曹家宅子裡,他心裡想必也會不自在。阿姊若不嫌棄,不若暫且将姊夫送去蕭家休養,你意下如何?”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章懷春笑道,“隻是,他向來是個不願給旁人多添麻煩的性子,在此叨擾了幾日,心上便萬分過意不去,還是讓他随我回永和裡吧。”
章詠春不免遺憾,歎息道:“阿姊既已有了安排,那我也便不替你們瞎張羅了。”又似笑非笑地打趣了一句,“本還想着将你诓去與我同住,不想是我自作多情了。”
章懷春柔聲安撫道:“編修醫典少說也要三五年方能成,你若能留在雒陽,不愁我們日後見不着面。”
言及此,她忽想起了章歎春。
她已有許久未曾入宮見過三女公子了。最後一回見那女公子,她甚而因其甘願留在宮中陪侍小公主,與之鬧了一場不快,最終鬧得不歡而散,之後便再也未曾見過她了。
章詠春見她的神色忽變得哀傷,隻當她是不忍親人長久分隔兩地不能相見,遂承諾道:“阿姊放心!我們如今雖不能似從前在家時那般日日相見,但隻要你想見我,無論我們相隔多遠,我定會想方設法來見你的。”說着便笑着将人往内室推,“眼下最需要你的是姊夫,你快些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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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懷春入了内室,便見鄭純神色慌張地将一面巴掌大的銅鏡藏在了枕下。
她心口不由一痛,卻隻當沒看見,徑直過去他床邊坐下,又探身看了看他眉上的傷,不禁欣慰笑道:“這裡的傷養得很好,看着已沒那般吓人了。”為他塗抹藥膏時,又接着方才的話說了下去,“你的傷口不深,好好将養些時日,我再為你配一些祛疤的藥膏,是能恢複如初的。斑郎,你該振作起來了。”
鄭純久久無言,隻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為自己看傷抹藥。隻是,每每看着她小心謹慎地為他身下那處的傷換藥時,他仍覺羞恥難堪。
那處地方,是他如今看了也覺厭惡的,她卻能面不改色又不厭其煩地去清洗觸摸。而他那條殘根,偏還會對她生出可恥的念頭。
他不想屢次在她面前出醜,遂道:“懷兒,那處的傷,我自己來吧。”
章懷春擡眸見他紅得滴血的臉龐,心似明鏡,也便依了他:“你照我教你的做。”看他手法還算穩當并未出錯,她也放了心,繼而道,“斑郎,你養好了傷後,我想你能留在雒陽。我會将槐序與你阿兄的女公子皆接來,君姑若是也願來,那便路上多派些人照應。如此,我們一家人也算是團聚了。”
她見鄭純隻顧埋頭去清理傷口處的污血藥漬,卻不回應她,遂喚了聲:“斑郎。”
鄭純手下動作微頓,這才應了聲:“都依你。”
“你似不願留下來。”章懷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起波瀾的雙眼,一股委屈瞬間漫上心頭,“你未曾變心,隻是心已不願放在我身上了。”
鄭純陡然一驚,忙擡頭解釋:“我從未有這樣的心思。”
“是麼?”章懷春不信,“那你為何不願留下來?”
鄭純卻沉默了。
章懷春繼續道:“你曾說‘金無足赤,璧有微瑕’,絲毫不在乎閻存仁過往的那點荒唐事,依舊視他為君子友人,為何卻要如此苛責自己?你當知道,你是我招進來的夫婿,隻要我不放你,你其實哪兒也去不了。”
她這番話說下來已少了幾分溫情蜜意,冷冰冰地砸過來,讓鄭純失神了許久。直至章懷春問了句是否需要她幫忙的話,他始回過了神。而她也不等他回應,動作熟練又溫柔地為他換好了藥,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躺下了。
“你那處的傷,先前的切口已有愈合的迹象,再過些時日,應不會再疼了。”章懷春用醫者一樣的口吻對他道,“隻是,傷口愈合的時日裡,會有些疼癢,你不許再背着我撓了,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