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破曉時分,一道驚雷落下來,瓢潑大雨霎時從天而降,累月不見雨的雒陽終是迎來了熹甯甲子年的第一場雨。
蕭期一早便乘車出了步廣裡,登上了谷門上的城牆。
他舉目遠眺,但見黑雲壓城,遠處邙山上的火勢終被這雲中落下的雨澆滅了往日裡那嚣張的氣焰。
他懸了多日的心,終是在此刻放下了。
然而,想到這場雨會被天家當成是衛崧求來的,他才放下的心再次被高高地提了起來。
自皇陵走水後,衛崧便在诏獄裡求見了熹甯帝,言說他能向天祈雨,必能求來大雨撲滅皇陵的這場大火。
熹甯帝本為邊關與鬥姆教的事忙得焦頭爛額,皇陵走水,他許是真的慌了神,頗有些病急亂投醫的心态,竟真的将衛崧從诏獄裡提了出來。那之後,他便命工匠重修了在開陽門外的雩場,又重築了雩台,繼而從青陽宮裡精挑細選出了一衆道童協助衛崧祈雨。
蕭期隻覺熹甯帝此舉太過荒唐兒戲,卻沒想到竟真讓衛崧求來了這一場大雨。
而如今的他,若無熹甯帝召見,便是個賦閑的人。即便他幾番上書欲重回朝堂為君分憂,熹甯帝卻勸他隻管在家安心休養,不必操心鬥姆教與朝堂的事。
蕭期隐約察覺到了熹甯帝對自己的疏遠,亦能猜到其中的緣由。
因地方世家豪族與鬥姆教勾結,熹甯帝已不敢再信任重用世家子弟,自年後便提拔錄用了諸多寒門子弟入尚書台。而熹甯帝在清算捉拿鬥姆教教徒的同時,亦加大了對世家大族的打壓力度。
蕭家,雖并無過錯,亦無二心,但也被熹甯帝疏遠了。
下了城牆,阿細卻尋到了此處,隔着大雨大聲道:“鄭郎君來了家裡,說是大女公子被困在了曹家,夫人讓郎君速回!”
聽及,蕭期也不多問,登上車之際,又招了阿細到跟前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待阿細受命離去,他又吩咐阿寬:“我們回去,将馬趕快些。”
***
車馬在步廣裡蕭家大宅前停下,蕭期被颠得直咳嗽。然而,他甚至來不及多歇兩口氣,便扶着阿寬的手下了車,疾步趕回了他的怡園。
這裡的怡園與侯國縣寺後花園内的怡園有異曲同工之妙,是他在回來前,特意叮囑工匠照着他給出的圖紙改造而成的,甚而連“怡園”這個名字也一并照搬了過來。
入了怡園,他匆匆換下被暴雨淋濕的衣裳,便往書室去見鄭純。
而在他回來前,章詠春早便從鄭純口中得知了阿姊被請去曹家再未回來的經過,她也因此斷定,鄭純口中那個扮作阿姊的人定是仲長吉。
蕭期聽她說出“仲長吉”的名字,似有些難以置信:“你如何斷定那人便是你阿弟?”
章詠春笃定點頭:“我們跟了他一路,他的身形我早已烙在了心上,确與姊夫口中的那個人無甚分别。他的身形同阿崧一般,在男兒裡頭是上不得台面的,瘦瘦小小的一個人,應是幼時吃盡了苦頭,瞧着還不如你這個病郎君,也不怪他總愛扮女子。”
蕭期不悅道:“你拿他同衛崧比便算了,何苦要扯上我?我隻是病弱,并非瘦小。”
章詠春見他當着外人的面也不忘撚酸吃醋,滿心無奈,橫了他一眼,小聲埋怨着:“姊夫還在,我阿姊也還被困在曹家,你莫要在這時候無理取鬧!”
蕭期自不敢在外人面前孟浪,遂正了神色,正襟危坐,溫聲對鄭純道:“鄭郎君且在寒舍多坐一坐。回來的路上,我已派阿細先悄悄潛進曹家去探消息了,将才也派阿寬給睿阿叔送了消息,想必很快便有信傳回來。”
鄭純縱使心急如焚,如今卻也隻能在此幹坐着等消息。
他唯恐章懷春昨夜裡便遇了害。
而蕭期眼下擔心的卻不止章懷春的安危,他更擔心仲長吉借着章懷春的面貌身份入宮,是欲對天家和太後下手。
天家與太後不是鄭純,不會一眼便識破道家的化裝術。
“仲長吉……”他問鄭純,“我是說那個扮作大女公子的人,他一早便入宮了?”
鄭純點頭:“是随徐國舅一道兒入宮的,應是去了東觀。”
聽言,蕭期再不敢耽誤,輕聲叮囑章詠春:“我得入宮求見天家!你與鄭郎君在家等阿細、阿寬的消息。”說完,他便起身疾步向書室外走去。
章詠春與鄭純皆被他這火急火燎的态度弄得緊張兮兮的,不約而同從席上起了身。章詠春更是幾步趕上他,扯住他衣袖,急急問:“外頭打雷下雨,你已淋過一回雨了,這時候急着入宮見天家作甚?”
蕭期道:“仲長吉利用大女公子的面貌身份入宮,是要對天家和太後不利。若再遲一步,讓他利用令姊的身份見到了天家和太後,天家和天後恐會遭遇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