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濯龍池邊，章歎春沒料到竟會再次見到除夕那夜在銅駝街遇上的那對兄弟。而這對兄弟顯然沒能認出她來，隻當她是太後的外甥女、臨沅侯府的三女公子，客客氣氣與她見了一番禮，便去射台那兒領射粽的弓箭了。

射粽之戲的弓是似弩一般大小的小弓，箭不飾羽，更能考驗一個人的箭術。

章歎春為自己與明鈴各自領了一支小弓、一袋無羽箭，笑對明鈴道：“明鈴姊姊，為圖個圓滿，我們争取射下五隻福粽。”又伸手一指人群裡的劉氏兄弟，“縱使不能圓滿，射下的福粽也不能比他們少！”

明鈴聽她語帶怨念，微微一笑，輕聲問：“他們得罪過你麼？”

“也不算得罪過我。”章歎春盯着人群中的劉元弋道，“是那個大的，我越看越覺他便是那夜擄走明橋的人！”

明鈴沉默了片刻，忽道：“明橋的死是糊弄世人的，他早已回了烏孫，你又何必為難自己，去怨恨一個奉命行事的郎君？”

章歎春陡然擡眸，滿是希冀地問：“明橋真的還活着麼？”

明鈴點頭，卻不願同她多談明橋，隻道：“專心射粽吧。”

章歎春也隻得止住了話頭。但從明鈴這兒得知明橋真的還活着，她的心便好似枯木逢了春，再次活了過來。

射粽時，旁人因她太後外甥女的身份，有意無意地讓着她，隻有劉氏兄弟中的那個小的卯足了勁兒，在與她暗中較勁兒。

章歎春本不滿那些官員子弟因身份之故小瞧了自己，既有人願與她憑實力來争個輸赢，她也樂意如此。

除夕夜，她被這對兄弟先一步領走了五辛盤，今日的福粽，她可再不能讓這對兄弟搶了先。

她将将射下第一枚“好德”福粽，那對兄弟裡的那個小的不知何時溜了過來，突然在她身後小聲警告了一句：“你不要對我阿兄心懷不軌之心！”

章歎春隻覺莫名其妙，轉身怒視着這郎君，嘲諷道：“你們兄弟也忒恬不知恥了些，誰會對你阿兄心懷不軌之心？我便是看上路邊的一條狗，也不會看上你阿兄！”

“沒看上最好！”劉元戈道，“既沒看上我阿兄，那你便管管你這雙眼睛，莫總要往我阿兄臉上瞅，易讓人誤會。”

章歎春被他這副自以為是的态度氣得發笑：“你若眼沒瞎，便知我看你阿兄時，是恨不能将他扒皮抽筋、剜心剔骨。”

劉元戈顯然不信她這番言辭，但因阿兄在喚他，他也不好再同這女公子糾纏。

劉元弋見了他便問：“你尋太後那外甥女作甚？”

劉元戈坦言道：“讓她莫再盯着阿兄看，莫要打阿兄的主意。”

“你也忒胡來了，怎能同一個閨中女娘說這些混賬話？”劉元弋無奈極了，“你也會錯了意。她看我的眼神，分明恨不能吃了我，哪裡是你想的那般？往後行事，切莫再這般魯莽冒失了！”

劉元戈卻道：“我見過她恨不能吃人的眼神。”他細細回想着章歎春好幾回落在阿兄身上的目光，愈發笃定自己并未會錯意，“她看你，似在看一位負心漢。她除夕那夜便說認得你——阿兄，你與她莫非真是相識？你辜負了她麼？”

“又胡說了！”劉元弋被他這番猜測氣笑了。

他又往章歎春的方向望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道：“她隻是認錯了人。”繼而道，“我箭術不精，箭袋已空了，便不陪你射粽了，先去陪阿母了，也将我們射下的兩隻福粽給阿母嘗嘗。”

***

射台四周搭了供人乘涼歇息的涼棚，章懷春在棚内尋了張席位坐下沒多久，便有一名美婦人搖着一柄竹絲纨扇在她面前停下了，有禮有節地問：“婦人可能與女公子同席？”

章懷春忙起身讓出了一半的席位，揖請這美婦人入席：“夫人請。”

這婦人謝過後，方始脫鞋入了席。

兩人沉默着往射台那兒看了會子射粽之戲，待看到章歎春與明鈴先後射下“富貴”“安康”兩隻福粽時，這婦人忽感慨道：“令妹年少英姿，一身本領強過場上諸多兒郎，不該困于這深宮裡。”

聽言，章懷春不覺将目光從射台上的章歎春身上收了回來，轉目看着身旁這面生的夫人，疑惑問：“夫人在同我說話？”

這婦人含笑點頭。

章懷春愈發疑惑，略帶着點歉意道：“晚輩初來雒陽不久，還不曾見過夫人，敢問夫人該如何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