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方落,這婦人卻幽幽一歎:“你見過曹夫人了,應聽說她還有位阿姊。”忽望着她凄哀一笑,“婦人便是那位阿姊,與她同是出自弘農成氏的女兒。成朱成碧,本是一根藤上的花兒,她卻先自凋零了,隻留下我這個朱顔已老的阿姊在世上。”
思及那位隻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卻對自己有着救命恩情的夫人,章懷春每每想起仍舊難以釋懷。
她曾向曹方承諾會尋到醫治他阿母的法子,不想,她的法子還未尋到,那位夫人便與曹正燒死在了曹家的那間石室裡。
“成碧是那位夫人的名字麼?”她悲聲詢問身旁這位滿臉悲傷的夫人。
“是啊,她是成碧,我是成朱,可……”成朱悲涼笑歎,“生前,沒人在意她姓甚名誰;死後,她的名字卻成了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她多麼貞烈的一個人,竟被世人傳成了不知廉恥、敗壞人倫的婦人。這些年,她将那孽子視如己出,這孽子卻對她生了那樣龌龊的心思,死了也要污她的名聲。”
章懷春已然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默默遞出一方手絹。
成朱接過,羞愧道:“讓女公子看笑話了。”
這樣的姊妹情義讓章懷春很是動容,心上不覺對這位夫人生出了幾分親近,溫聲勸慰道:“夫人節哀。白璧之玷尚可磨,那位夫人是在與鬥姆教徒的周旋較量中喪生的,是令人欽佩的勇士,她的污名會被洗清的。”
成朱歎道:“但願這世間還有公道,能還她清白。”又頗有幾分難為情地道,“其實,婦人還有一事相求。”
“夫人但說無妨。”
成朱道:“家妹的小公子如今身陷廷尉寺诏獄,婦人尚不知天家要如何定他的罪,但這孩子向來安分守己,絕不會與那邪教教徒同流合污。女公子既相信家妹是清白的,應也相信阿方其實也是無辜的,你是家妹與曹正那厮同歸于盡前,唯一見過她、還能言語的人。若女公子能出面為家妹與阿方陳說一二實情,阿方應能免于一死。”
章懷春笑道:“夫人放心,那位夫人對我有救命恩情,我自不會看着她的公子蒙受不白之冤。我已托人向天家陳情,相信天家會為那位夫人沉冤昭雪,亦會還曹二郎君一個公道。”
成朱又驚又喜,感激涕零地向她拜謝道:“大女公子果真是菩薩心腸!夫人謝過女公子!”
章懷春哪裡受得起一個長輩如此大禮,慌忙起身,将人從席上扶起,無奈道:“這本是晚輩該做的,夫人切莫再如此了,晚輩當真受不起。”
“好!”知她早便為妹妹與外甥的冤情在奔忙,她對眼前這女公子又敬又愛,更是将她看得愈發親近了,遂把着她的手,親熱道,“我們今日算是相識了,雖是差了輩分,但我看你十分喜歡!日後若是得閑,我給你下帖子,你可莫要推辭!”
章懷春淺淺笑道:“若得夫人相邀,是晚輩的榮幸,晚輩不敢推辭。”
成朱喜道:“那回頭,我便給你下個帖子,請你往寒舍坐一坐。”
章懷春依舊是淺笑點頭應好。
而收起了悲戚之色的成夫人,言談間,竟仍有着幾分天真活潑。
說話間,射台那邊忽一陣喧嘩,是有人五箭齊發,竟一下射中了那小龍舟上的五隻福粽。
在這陣喧嘩聲裡,章懷春捕捉到了她家三女公子興奮又激動的聲音,不覺循聲望了過去。這一看,她才知那一下射中五隻福粽的人,正是明鈴。
“府上的三女公子可真是個讨人喜歡的小女娘!”成朱目光灼灼地盯着人群裡章歎春,忽在章懷春耳邊如此這般地道出了一句話。
章懷春謙虛道:“夫人過獎了。”
成朱卻是将手中的纨扇往射台處一指,笑道:“女公子看到令妹身旁的那個小子了麼?那便是婦人那不争氣的小兒子。”說着話,她手中的纨扇又指向了正向涼棚這邊小跑而來的一位郎君,“這個滿頭汗的郎君,便是婦人的大兒子了。”
章懷春隻覺莫名,不知這位夫人為何要同她專門說起自己的兩位公子。然而,她尚來不及問明緣由,這夫人的那位大公子便已入了涼棚,似因她在的緣故,他一時踟蹰着不敢貿然上前。
“元弋,你在那兒磨蹭什麼,還不快過來見過大女公子!”
母親都發話了,劉元弋隻能硬着頭皮上前與章懷春見了一禮。
章懷春忙還了一禮。
将将坐回席上,成朱便湊近她耳邊問了一句:“府上三女公子可許了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