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我毛手毛腳又沒用,才讓舅父被人關進了這陰森寒冷的地方!”永嘉帝哭哭啼啼地道,“舅父,你就說實話,說那龜甲是舅母的東西……”
鄭純一聽這話便出聲打斷了他:“此地髒污,不是天家該來的地方。”又看向一旁垂首侍立的内侍,“帶天家回去吧。”
那内侍還未應聲,永嘉帝便哭道:“我不回去!舅父不答應我,我便不回去!”
鄭純知曉這小皇帝定又是受了身邊人的教唆,才生了那樣不仁不義的念頭。與這小皇帝相處多年,他摸透了他的性情,隻能耐心勸說引導:“我與你舅母乃是一體的,将她牽連進來,我依舊逃不了幹系。”
永嘉帝道:“隻要舅父離開侯府,離開舅母,如實将那龜甲的來曆交代清楚,你就不會被牽連。”
聞言,鄭純驚駭萬分,冷瑟瑟的目光掃過眼前的内侍,又看向面前的小皇帝,谏道:“天家年幼,千萬莫輕信了旁人的教唆之語。”
永嘉帝的神色卻十分認真,目光堅定地道:“舅父,我其實不小了,能分辨旁人之語是好是壞。明日早朝時,我會還舅父清白,舅父很快就能出了這個陰森森的鬼地方!”又道,“我送了很多炭來,舅父夜裡應不會冷了,我就先回去了!”
此時,那個自進了獄室便規矩立在一旁的内侍終是擡眉看向了鄭純,苦口婆心地勸着他:“鄭傅君[2],天家一心都是為了你!離開侯府,方能保全自身,還請莫要辜負了天家的厚愛!”
鄭純并未睬他,隻是漠然地閉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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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章懷春尚來不及出門,永嘉帝身邊的小内侍便在阿兄前腳将走、後腳便上了門,言說宮中的雲杜君身子染恙,要請她入宮看診。
章懷春一聽是雲杜君來請,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這雲杜君不過花信年華,乃永嘉帝在西陵時的乳母,當年永嘉帝被迎進宮,這乳母亦一道兒跟了來,自永嘉帝即位,便被封雲杜君。
因宮中無女醫,這雲杜君回回病了,皆是請章懷春入宮看診的。但有了鄭純昨日入宮被關北寺诏獄的事在前,章懷春猜得到雲杜君此番相請怕不是為了求醫,應是為了那首詩谶。
她知曉自己這回入宮怕是兇多吉少,隻能叮囑章奇尋個機會出城去青陽宮見太皇太後。太皇太後也許會對鄭純見死不救,但應不會對她不管不問。
雲杜君就住在永嘉帝寝宮延休殿内。若說前朝政令皆出自托孤重臣之手,那這後宮便是這位雲杜君說了算。
章懷春被那内侍引進延休殿内時,正撞見雲杜君在訓斥一名宮人,那似看着時機摔出去的茶盞正摔到了她腳邊。茶湯飛濺,碎片飛迸,她的鞋面裙角皆被濺濕,臉上似也濺到了一點碎片渣滓,有一瞬的刺痛。
她卻顧不上這些,上前幾步,向雲杜君見了一禮:“見過縣君。”
雲杜君似才看到她一般,那張盛怒的臉上立時堆滿了笑,卻在看到她臉上的一道細小傷口時,不覺驚叫出聲:“呀,我适才摔出去的茶盞傷到你了麼?對不住!對不住!我被這賤奴氣糊塗了,沒看到你進來了!”說着便欲上前查看章懷春的傷勢,卻被章懷春不動聲色地躲開了。
她也不惱,隻是一腳踢開了伏跪在地上的宮人:“還不快滾!”
宮人如蒙大赦,叩首謝過恩,便垂首躬身匆匆離開了。
章懷春這才目光沉沉盯着雲杜君道:“縣君面色紅潤,瞧着頗精神,不像是身子染了恙。”
雲杜君卻滿是不解地問了一句:“女公子那夫婿都被關進诏獄裡頭了,尚不知能不能活,女公子怎丁點兒也不着急?”
章懷春内心自是焦灼無比,隻是不想被這人窺破,才不得不故作冷靜。她也不想與這人虛以逶迤,隻道:“縣君不妨直言此番叫我來此的用意。”
雲杜君也便不再同她賣關子,直言相問:“天家生母就要來雒陽了,女公子應也不想她來吧?”
章懷春聽她說“也”,不由好奇地擡眼瞅着她,不動聲色地問:“縣君為何不想她來雒陽?”
雲杜君開誠布公地道:“自是為了這宮中的榮華。但你的好夫婿卻要奪走我的一切,說我心術不正、品行不端,教壞了天家,一心想将我遣送回西陵,隻因天家年幼依賴慣了我,還離不開我,不肯放我出宮。
“你那夫婿勸谏天家不成,便生出了将天家那生母接來雒陽的念頭,企圖利用天家與母親間的親緣,讓天家遠離我這個心術不正、品行不端的鄉野婦人。
“我苦了二十年,好容易有了今日的一切,可不想因你那夫婿一句話、一個決定便将這一切從我身邊奪走!如今他遭難了,我也不想落井下石,更沒有害他性命的念頭,隻是想讓他身敗名裂、衆叛親離。”
言及此,她忽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緊盯着章懷春的眼,問道:“女公子想知道我如何讓他身敗名裂麼?”
章懷春隻是不言不語地看着她。
她知道,即便自己不問,這人也會坦誠相告。
果不其然,這人也不等她回答,便自問自答道:“他不是自诩為君子麼?既是君子,那便不該為了苟全性命,做那忘恩負義的狗輩。但今日三獨問審,他縱使再清白,也會被那些黨人羅織出諸多罪名。你不知那些黨人的手段,今日一過,他的清名便就保不住咯!”
聽及,章懷春眉眼驟冷,起身告辭:“縣君既身子無恙,我也不留下來打擾縣君了。”
然而,她尚未踏出這殿門,一直守在殿外的内侍與宮人卻攔住了她的去路,最後甚而将殿門掩上了。
身後,雲杜君的聲音也輕輕飄了過來。
“你是我最後的殺手锏,在他未認罪前,你還不能離開。”她行至章懷春身前,循循善誘道,“女公子,我隻是想要留住這得之不易的榮華富貴,從未想過害人。你也不必擔心他認了罪會有性命之憂,天家雖年幼,若是想要保住他的性命,有的是法子,況你那夫婿在這朝中也并非孤立無援的,到時自會有人為他求情,最糟糕的不過是削官革職罷了。你不如陪我在這兒等朝堂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