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闵氏,還有早便抵達雒陽、入住西苑的關宜,章懷春心底竟害怕與這兩人見面。
“可否請小師父為我們另外安排齋舍?”章懷春與這青年比丘商量道。
這比丘心領神會,但并不多言,颔首而應:“如此,小僧便再為二位另安排一間齋舍。”
章懷春感激不已:“有勞小師父!”
然而,縱使章懷春有意想要避開與關宜相見,不想在進入齋樓後,仍是與其迎面碰上了。分明多年未見,她卻仍是一眼認出了眼前這錦衣華服的故人。
昔日嬌柔怯弱的女娘,做了多年的縣君,身上已然多了幾分雍容華貴、優遊自若的氣度,風姿綽約,眉目平和。
這女娘如今是永嘉帝親母,亦是孝元皇帝生前親封的縣君,身份地位早已今昔非比。
章懷春見她迎上來,便忙與章詠春向其盈盈一拜:“見過縣君。”
關宜先是一愣,而後臉上忽泛起了片片紅暈,腼腆羞澀地笑道:“你們其實不必如此拜我。”又遲疑問,“大女公子可是來見表兄的?可……可需我為你傳話?”
章懷春從未想過,她如今想要見鄭純,竟還需旁人傳話,亦是頭一回在關宜這位故人面前有些自慚形穢。
卻是身旁的章詠春看出這阿姊有幾分不大自在,便主動接過關宜的話,同她攀談着:“實不相瞞,鄭郎君當日搬離永和裡時,遺落了一樣物件,阿姊是來歸還那物件的。鄭郎君若有閑,那便煩宜姊姊替我們傳個話,我們就在身後這間齋舍裡,他若想取回那物件,那便請他來一趟吧。”說着便擡手指了指身後那間将将收拾好的齋舍。
那青年比丘也恰于此時出屋來請:“齋舍已收拾妥當,二位檀越請入屋吧。屋舍簡陋,還請見諒。”
章懷春謝過,這才對關宜露出了一絲淺淡笑容:“有勞縣君幫我傳個話給他,就說我在這兒等他。”
關宜淺笑着應了。然,她分明察覺到章懷春待自己的态度冷淡疏離了許多,這份冷淡疏離并非久未見面的生疏,而是因她如今的身份和她惦念至今的人。
較之表兄待她的冷淡生疏,章懷春态度的轉變,更令她難受。
而當她傳了章氏姊妹的話給鄭純後,她分明從他那雙空洞死寂的眼裡看到了倏然燃起的一絲光亮。而後,他辭過闵氏,看也未看她一眼便離開了。
***
外頭的風雪不知何時變小了,零零星星往齋樓的廊道裡飄。章懷春立在門前舉目遠望時,天邊甚而有細細微微的日光穿破了雲層,是天将晴的征兆。
她将目光從天邊收回,偏頭的那一刹,雙眸再也無法從那道身影上離開。
他已是寺中僧侶的裝扮,隻是尚未剃度,依舊有幾分俗家人的模樣。他離得遠,隻是遠遠望着她,不曾再靠近一步。她不知他在那兒站了多久,才向他的方向邁動了幾步,他似因她發現了他,竟是匆匆轉身離開了。
“鄭純!”
章懷春已顧不得體态與佛門清淨,朝他離去的背影追了幾步。然,思及腹中那個不知是否能坐穩的胎兒,她又不敢再不管不顧地追上去,隻能央求聞聲而出的章詠春:“我肚子墜得疼,你幫我去追一追他。”
章詠春歎息着應了聲好,先扶她到屋内,這才在她的催促下去追尚未走遠的鄭純。
而章詠春分明看出這郎君是自己又折回來的,心中好笑又無奈。及至行至他面前,她才似笑非笑地道:“你見了我阿姊便跑,我與阿姊是一道兒的,你這時候怎的不跑了?”
鄭純赧然,但眼中卻掩不住憂色,一面向她身後張望,一面問:“我見她似身子有恙,她病了麼?”
章詠春認真道:“倒也不是染了病,是你留在她那兒的東西在折磨她。”
鄭純頓時便想到了曾留在小書室裡的那紙書信,心中愧意如潮洶湧,口中發苦發澀,良久,才道:“齋舍無炭火,二女公子帶她回去吧。剃度儀式要開始了,我得先去沐浴更衣了。”說着卻是合掌向章詠春行了個佛門的禮。
章詠春凝眉問:“你真不去見我阿姊?”
鄭純垂眸不語。
章詠春卻步步緊逼道:“鄭郎君,你塵緣未斷。縱使你在佛前剃度受了戒,隻要這塵緣未斷,你便成不了佛。”又扶額歎息道,“這事本不該由我來告訴你,但為讓你見一見阿姊,也隻能由我說出口了——你留在阿姊那兒的,是個尚在腹中不知生死的孩子。”
鄭純大驚,陡然擡眸,卻見章懷春正一步步行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