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忽被塞入一隻手爐,突來的熱意,仍是燙燒得手心發疼,但她依舊如溺水的人尋到了水面的浮木,雙手緊緊抱住了手爐。
“你該入宮了。”劉和将手爐塞入關宜手中後,笑着提醒了一句。
關宜并未應聲,又聽他道:“你表兄這條路既行不通,那便隻能靠你自己了。莫要失手了,水蠱蟲藏在手爐的暗格裡。”
關宜畢竟從未害過人,又因不敢深信他,不放心地問了句:“這水蠱蟲真不會要了雲杜君的命?”
“自然!”劉和道,“你們的太皇太後當年中了這蠱,不也被大女公子救活了麼?這能鑽入人腦中的水蠱蟲,隻有大女公子能取出,那雲杜君若想活命,便隻能将大女公子留在大漢,自不會讓她去和親了。”
關宜雖仍覺忐忑,但眼下除了信他,已無他法。
她最後向鄭純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壓下心底的酸澀苦楚,與劉和行禮告辭後,便出白馬寺登上了等在寺外的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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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喝下謝蘇送到手邊的桃湯,正要寬衣睡下,庭中的鶴忽似受了驚一般叫了兩聲,顯然被深夜造訪此地的不速之客驚醒了。
“去看看是何人?”她懶洋洋地吩咐謝蘇。
謝蘇應了聲諾,很快便返了回來,禀道:“是雷衛尉。他說鄭郎君來了這裡,等着要見你老。”
“鄭純?”太皇太後狐疑驚詫至極。
平日裡,這郎君若要給她傳信,多是等雷鳴扮成俗客往白馬寺拜佛時,他才會有隻言片語傳來。這郎君一向謹小慎微,眼下在除夕夜裡不顧一切地冒雪上青陽宮,她直覺他這回帶來的消息非同小可,自也不敢怠慢。
“讓雷衛尉将人請進來。”她對謝蘇道,“将我前些日子才得的昭君茶拿出來,好好招待我們的貴客。”
鄭純披霜戴雪而來,因要避人耳目,在僧衣外,他又罩上了綿袍,頭上亦戴了一方帻巾。他恐自己這不倫不類的穿着會讓太皇太後見怪,便當先告了聲罪。
太皇太後卻毫不在意,吩咐他入席後,才道:“你這番前來太過冒失了,若是讓劉和識破了你是我放在白馬寺的人,他若要除掉你,我保不了你。”
鄭純赧然,垂眸道:“小僧深夜冒昧前來,實則是所要言說之事,非當面與你老說不可。”
太皇太後卻道:“在我面前,你還是莫以沙門中人的身份自稱了。”說着她也不待鄭純反應,親自為他奉上一盞茶,“此乃白鶴茶,産自昭君故裡,又名昭君茶,你且先嘗嘗暖暖身子。”
鄭純如被雷擊中了一般,遲疑接過這盞由太皇太後親自奉上的茶湯,卻并不飲下,隻是滿目悲涼地盯着這盞冒着袅袅熱氣的茶湯。
經過滾水沖泡後的茶葉,鮮綠如雨後新芽,亭亭而立,嫩葉舒展,宛若白鶴展翅而舞。然而,在鄭純眼中,這盞中茶葉,更像無根浮萍,隻能在水中沉浮——就如同昭君的命運一般。
而這般命運,如今已然降落在了章懷春身上。
昭君入塞後,再也沒能回來過,他害怕他的懷兒若是和親烏孫,也會一去不再回了。
“鄭純,”太皇太後見這郎君自接過這盞茶,便成了尊木雕泥塑,眉心微皺,“是我這裡的茶入不了你的眼麼?你再這般呆坐下去,天便要亮了!你冒冒失失地來見我,究竟為了何事?”
鄭純如夢初醒,忙将手中茶盞放下,也來不及斟詞酌句,直言相問:“烏孫欲求娶侯府大女公子,你老可曾聽聞?”
太皇太後雙目驟冷,臉上更似凝了一層冰:“烏孫那幫猴狲看來是沒将哀家放在眼裡!哀家能幫那素光奪位,亦能廢了他!”
鄭純卻萬分不解:“烏孫昆莫與大女公子從未見過,為何會一門心思求娶大女公子?”
“那猴狲是見過懷春的。”太皇太後淺淺啜飲了一口茶,微微冷笑道,“烏孫王子被送歸烏孫的那年,烏孫又派了使臣前來朝貢,那猴狲便是烏孫派來的正使,懷春也是在那一年上的雒陽,便是在那年的除夕,他在洛水邊見到了懷春。登位前,我給過他警告,不想這猴狲王位尚未坐穩,便将哀家的話當成了耳邊風,眼中已沒哀家了!”
鄭純原本還擔心,對烏孫此番的求親之舉,這個曾有意拆散他與章懷春的人,在江山社稷與章懷春之間,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章懷春。眼下,她既不願讓章懷春和親烏孫,他也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今夜,天家去過白馬寺,說王令君已拟好了和親聖旨,待明日朝賀後,便會派人前往揚州。”鄭純打量了太皇太後一眼,見她神色不見波動,他瞧不出端倪,便繼續道,“某前來,便是想懇請你老明日能入宮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