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期投奔匈奴一事,他尚且還有能與王博周旋的餘地,若是再卷入白馬寺一事裡,那便真的會害了整個蕭家。
此時,他縱使恨不能進寺将王博痛斥一頓,但也并未喪失理智。
“我要入宮面聖。”蕭太尉向劉睿道,“姓王的那老匹夫乃鬥筲小人,定會挾睚眦之怨為難瑜白。瑜白那兒,便請你多看顧一些了。”
劉睿道:“你放心。”
蕭太尉再次向寺内張望了一眼,與劉睿作别後,便入城往宮門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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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寺内,隻有毗盧閣後的僧廬被付之一炬,寺中人除卻四五人被燒傷,旁人皆無恙,悉數被安排進了大雄殿後的齋樓裡。
寺中亦有金吾衛巡察站崗,這座齋樓的防守也如同寺外一般,百密而無一疏,被一群金吾衛圍得似鐵桶一般,每間齋舍前皆有兩名金吾衛把守着。
鄭純見過王博後,便被帶到了此處的一間齋舍。他的雙腳甫一踏進這間齋舍,身後的門便被人從外鎖上了,他的雙眼頓時陷入了一片濃重的黑暗裡。
無燈無火的室内,窗子皆被布遮蓋住了,屋裡投不進一絲廊下的火光與雪光進來。
他在王博那溫暖如春的齋舍裡待了許久,身上已被烘得暖烘烘的,但入了這冰窖似的齋舍裡,那點暖意便如星星之火遇了瓢潑大雨,倏忽而滅。
好在這屋内還備着一張暖席,他于席上結珈趺坐,心卻始終不得安甯。他隻覺身心皆陷入了泥潭裡,愈是掙紮,愈是陷得深。
眼下,他腦中全是那些署着“子留”字樣的一卷卷書信。即便那上頭的字迹泰半是劉和摹仿的,王博也不會深究那些書信的真假。
“若非從劉和住處搜出了他與那章遊的這些書信,老夫還不知這兩人真存了謀逆之心!他二人欲壞我大漢與烏孫的和親大計,竟唆使西陵君去毒害雲杜君與烏孫使者!那章遊年底更是頻頻調動兵馬,暗中操演兵卒,謀逆之心明矣!
“如今,那劉和與這寺中的兩個胡僧皆失了蹤迹,難說那在這關頭失蹤的胡僧與劉和不是一夥兒的!那兩個不清白,這寺中人自也不清白!
“不過,老夫倒願給你們一個将功贖罪的機會。你若想洗去白馬寺這些髡奴的嫌疑,那便替老夫去一趟揚州,也好将天家的和親旨意曉谕那章遊,奉勸他老老實實送大女公子和親。如此,朝廷也會開恩赦免他的家人,若要問罪,定不會累及他的妻女,白馬寺中的這些髡奴,自也能無罪赦免。”
王博的這些話,言猶在耳,一遍又一遍在鄭純腦中回響。他當時并未立時應下,王博也并不急着要他點頭同意,隻說待明日朝賀後,再來問他。
鄭純從未覺得歲末除夕的夜這般漫長難熬。
外頭的光透不進來,他甚而不知這一夜是否已過去了,分明身心俱疲,然而,透心刺骨的冷,卻讓他無法閉眼寐上一會兒。
寒意凍住了他的四肢,似也凍住了他的五感六識,他甚而不知王博是何時來的,但總算是在睜眼的這一刻,從那虛掩的門縫裡,見到了一絲天光。
天光刺目耀眼,應是雪後的日光。
王博見他總算有了知覺,便命人送來了炭火與吃食。鄭純确實又冷又餓,倒也沒有推拒送上門的溫暖與飯食,待全身回暖,方開始慢條斯理地飲食。
王博此時也并未催促,在他對面坐下,直等到他解決了溫飽,才好整以暇地問:“你考慮得如何了?”
鄭純神色肅穆地點頭:“小僧願往揚州。”
他本就是要往揚州去的,去了,這死局才會破。
他對章懷春的思念,引日成歲,令他痛苦又焦灼,隻想快些見到她。
王博并不意外他的選擇,滿意一笑:“那你好好休整一日,明日,有人會請你入宮面見天家。你領了聖旨便當即刻往揚州去,金吾衛大将軍會一路護行。”
鄭純低眉垂目應了聲:“小僧謹記。”
王博也便沒再說什麼,起身行至門外,又轉身道:“你也不必去辭太皇太後了,她老人家一早頂着寒風入宮,不幸病倒了,如今在靜養,不便見人。”
鄭純眉心一皺,隻覺太皇太後的這“病”另有隐情。
不過,他自知王博不會向他透露絲毫,便轉口問了一句:“西陵縣君,可還好?”
“好着哩!”王博道,“縣君隻是受了劉和蒙蔽,不知那手爐裡藏着毒藥,昨夜便被送回了西苑。朝賀後,天家便往西苑去探望了,這時候應還在那頭。”
聽聞關宜無事,鄭純稍感安心。
不論如何,他不在雒陽的時日裡,永和裡那座宅子裡的書冊,他總得将其托付給能讓他放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