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橋将銀珠帶走後,青楸便關好了門窗。
行至裡頭的炕床邊,她見章懷春又捧着過往的那些書信在看,心疼不已。
當日,這女公子雖将鄭郎君贈予的簪钗悉數歸還,卻将鄭郎君留下的書信文章悉數帶在了身邊。這一路上,在夜闌人靜之時,她時常看到這女公子将那些書信文章拿出來反反複複地看。
眼下,章懷春似又陷入了過往的回憶裡,臉上如被愁雲籠罩着,愁眉不展的。青楸暗暗歎息一聲,便側坐在了炕床一側,傾過身子柔聲勸了一句:“女公子,夜深了,歇着吧。”
章懷春如夢初醒,目光卻不曾從手中的信簡上挪開,低垂着眼簾喃喃:“我最後一回見他,對他說了那些不近人情的話,應是徹底傷了他的心,他應會怨我恨我吧?”
青楸實不忍見她這般生無可戀的模樣,才開口喚了一聲“女公子”,喉嚨便酸痛得再說不出一個字來。
章懷春也不指望從她這兒得到“怨不怨”“恨不恨”的回應。
她還記得那日鄭純最後看她的眼神,是期望落空後傷心失望透頂的眼神。
她強顔歡笑道:“他應是怨我恨我的。不然,我分明将槐序留給了他,他為何會允許天家來奪我腹中的這個孩子,連一點念想也不願留給我?”
“鄭郎君想是不知情。”青楸不信鄭純會做出這等狠心絕情的事來。
“他知不知情已不重要了。”章懷春将手中信簡收入信匣之中,臉上愁容不再,擡眸看着青楸認真問了句,“若明橋奪回了王位,也能信守諾言,你想回去麼?”
青楸垂眸道:“女公子若回,婢子便回。”
章懷春唇角微牽,自嘲道:“是我在癡人說夢了,天家又怎會讓我回去?”
永嘉帝連她肚中的這個孩子也不願留給她,一心隻想斬斷她與鄭純之間的牽絆,又怎會讓鄭純再有見到她的機會?
他想必也不願再見她了。
但腹中的孩子是唯一能支撐她在異地他鄉活下去的念想,她不能讓出這個孩子。
一念及此,她對青楸吩咐了一句:“明日,讓明鈴請蕭太尉與鄧傅禦來院裡一趟。”
***
翌日早飯後,明鈴便請來了蕭太尉與鄧石。章懷春因如今的身子不便與那二人相見,便也隻能讓明鈴代她去見那兩人。
隻有三人的長廊裡,明鈴揖請蕭太尉與鄧石入了席,她方始在兩人對面的席位上坐下,單刀直入:“公主此番請二位來此,是有一事相托。”
“何事?”鄧石率先開口,目露關切。
明鈴道:“自離了雒陽,使團裡不少人因不服水土而染了病,公主仁慈,不忍看那些人受病痛折磨,便想放使團裡的一些人回雒陽,也省得那些人日後對公主心生怨念,一念之差便做下了糊塗事。隻是,公主如今身子不便,不好出面将這事落實下去,也隻能辛苦二位了。”
她自袖中掏出一根竹簡,将其遞至兩人面前:“這上頭便是公主要放回雒陽的人,皆是不服水土的人,也就十來個人,但也恐有遺漏的,還請二位再核實核實,若實在病得重,便也放他們離開吧。”
蕭太尉接過竹簡掃了一眼上頭的名字,發現乳醫蔡氏與乳母吳氏的名字皆在上頭,百思不得其解:“我記得這上頭的乳醫與乳母,她二人身子并無大礙,公主在這樣的關頭将她二人送走,是否有欠考慮?”
明鈴道:“蕭太尉放心,公主并非魯莽之人,行事自有分寸,既決定要将人送走,自是另有了安排。”
蕭太尉思及她先前那番話,隐隐猜到是蔡、吳二人因随行一事心生了怨念,也便不再追問了。
“既如此,那我與鄧傅禦便去落實此事了。”說完,他與鄧石便相繼起身告辭。
***
當初入住懸泉置時,蔡氏與吳氏亦被安排進了四廊院裡,兩人及一衆侍禦與章懷春所在的屋舍也隻隔了一道夾牆。
綏甯公主要遣送使團裡病重之人回雒陽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她二人耳中。打聽到她二人皆在被遣送之人的名單裡,吳氏并未多想,隻覺公主果真如旁人言說的那般有着菩薩心腸,原本對公主的那點怨念,悉已煙消雲散。
蔡氏卻不似她這般沒心眼,見她為此得意得快要忘了形,毫不客氣地向她潑了一盆冷水:“公主要遣送回去的皆是身弱染病之人,你我沒病沒痛卻也被遣送回去,回去後也隻會被扔出宮,阿嫂高興得太早了。”
吳氏聽了這番風涼話,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嗤:“被扔出宮又如何?隻要能與我的孩子團圓,我也不稀罕那姓蘇的宦豎承諾的那些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