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麼可能沒有人想要？

不，不對。

程頗璃其實說的也不算錯。

的确，這些都隻是爛東西。

他要這些視頻資料，這些文字報告有什麼用呢？

那又不是程頗璃。

那又不能變成能鮮活的站在他面前，對他微笑，和他說話的程頗璃。

所以要來做什麼呢？

以至于到現在，他也隻能看着視頻裡面的混蛋，看着他面對陌生人關于死亡之後怎樣處置其屍體的各式問題時，帶着輕慢又無所謂的态度，就仿佛在說别人的事，連思考都欠奉，幾句話之間，就将生死定好，屍體去向定好。

卻都不想一想，活着的人該怎麼辦。

想要程頗璃活着的人又該怎麼辦？

這時，職員甲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程先生，按照規定，本島對相關資料的保存時限最低為三年，最長為本島權屬易主為止。除此之外，您也可以選擇中間的其它時限。”

“請問，您想選擇哪個保存時限呢？”

程頗璃：“最短竟然三年？”

顯然，這個時間讓他覺得太長了些。所以他回答的時候，并不是很情願的樣子：

“那就三年好了。”

說完，還嘀嘀咕咕了一句，“啧，這種東西，也值得保留這麼久？”

——不然呢？

——難道你是想這些東西半秒鐘都不要在世上存在，就随着你的死徹底消散于塵世間嗎？

——就像你對自己的後事所做的選擇一樣，什麼都别留下，誰也别想再找到你，是嗎？

——就像你對我做出的選擇一樣，讓我永遠都不再記得你，就像曾經那一切彼此之間經曆的事情，都不曾發生過，對嗎？

——像是你不曾送我那麼多歌，也不曾和我一同吃過那麼多頓飯，不曾在我懷裡，被我親吻，更不曾答應過會和我結婚。

——是這樣的嗎？

——程頗璃？

——你能回答我嗎？

——你倒是回答我啊。

——我請求你，祈求你，求你回答我一次，就一次就好。你能告訴我，為什麼你不願意在生死關頭，想一想和我在一起的曾經？

——為什麼你能如此輕易的做出決定，決定要舍棄你的親哥哥、你的寵物、你的朋友，還有我呢？

——他們……我……我們，我們中難道沒有一個人值得你信任一次嗎？

——就一次，都不行嗎？

——你為什麼不問問我呢？

——明明你隻要告訴我你選擇赴死，我也是能夠接受的。

——我可以。

有什麼理由不可以呢？

權肆想。

他可以接受程頗璃因為先天疾病無藥可醫，隻能赴死的事。

在尋找程頗璃蹤迹的這些年，他已經全面、深入的了解過那種病，知道要被治療，過程會有多艱辛，病人會有多痛苦，而讓其完全治好，希望又是多麼的渺茫。

而死亡，對于所有患上那種病的人而言，又是多麼輕易就能被放在他們眼前，被他們所欣然接受的事。

他也可以接受程頗璃做了那麼多看起來惡劣又卑鄙的事，隻為哄騙身邊所有的人，隻為讓他們不會為他的死，為死之後還留着的記憶而難過。

因為他知道，程頗璃在乎那些人，在乎他們的喜怒哀樂，在乎他們的往後餘生，所以就才做了那麼多看起來卑劣又無恥的事，不過隻是想讓那些人誤會他、厭棄他、遠離他，繼而不會在他長時間不出現的時候，想念他，想找到他。

即使這麼做會被那些人從此永遠抛在腦後，再也沒有人願意主動提起程頗璃。

同樣的，他還可以接受程頗璃不留墓碑、不留骨灰、不留絲毫一件屬于程頗璃的東西在人世間。

隻是因為程頗璃認為自己不需要被祭典，不需要被懷念，所以也就不需要留下任何曾經屬于程頗璃的東西。

因為程頗璃認為，他的離開反正都沒有任何相幹的人知道，那就更不需要搞那些儀式性的東西給他。

沒必要，不是嗎？

——這些，還有那些，權肆都能接受。

真的，他能接受的。

就隻有一件事，唯有一件，他不能接受。

他不能接受在程頗璃毅然決定舍棄的人裡面，包括他。

對此，權肆真的不能理解，無法接受。

他無法接受自己被程頗璃這樣對待。

完全不能。

權肆完全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程頗璃就不能問問他，是否願意和他一同走那條路？

隻要程頗璃問一句，他一定會馬上告訴他答案。

他會說他願意的。

他願意！

他會毫不猶豫，立刻回答程頗璃的。

可為什麼不給他這個機會呢？

為什麼？

就連這樣的機會都不願給他呢？

——然而，這時，視頻裡的職員乙正将當場生成的問答報告打印出來，跟着交給了在場的三個人，由他們分别簽字。

而到這裡，視頻結束了。

看着很快黑掉的屏幕，權肆伸出手，點亮屏幕，繼而點擊了“播放”。

于是視頻再次播放起來。

畫面回到了最初。

T島的職員甲開始問起程頗璃第一個問題。

伴随着程頗璃再次回答的聲音，看着那個屏幕裡曾經鮮活的人，權肆想。

他想：他就知道，他最想聽到提問的那一個問題，程頗璃再也不會問他。

此生此世，再也不會。

永遠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