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官道上沙土飛揚,官驿的馬匹疾馳經過白家浩浩蕩蕩的車隊時,馬蹄踏起的塵灰鑽進白家的馬車裡,白家馬車剛離開了雲州境内,正貼着雲州、邨州和涼州的交界處趕路。
車隊過了涼州無人開墾的黃土,走在兩邊草木稀疏的官道,停在了一個驿站旁。
白四夫人扶着着發髻從婢女撩開簾子裡探出身子,她挺直酸痛的背脊,安排下人去檢查馬車上的行李并輪流看守車隊。
她走到另一個馬車車廂邊,車廂裡走下來個婢女在她旁邊耳語幾句。
白四夫人聽了後走到車幔邊:“聽下人說你身體不适,出來休息喝點茶水會好些。”
車幔被掀開,露出谷柳有些蒼白疲倦的模樣,她努力牽起笑容道:“勞舅母擔心了,舟車勞頓,我有些乏倦,在馬車裡歇會就行。”
白四夫人看她不适,貼心地說:“那我差人把簾子綁上然後送些茶水來,透透氣别在馬車悶壞了。”
谷柳道了謝,她傍着車框抿茶水,時不時丢一粒酸杏放嘴裡吃。
馬車外的人突然喧鬧起來,伴随着驚呼聲和馬蹄踏過土路的悶聲,谷柳感覺身下的馬車動了起來。
她在搖晃中抓住車框喊了一聲:“怎麼回事?”
回答她的隻有外面的驚叫聲,她扒着車框,餘光間她看見一匹棕紅鬃毛的馬匹載着什麼在離車框不過三尺距離躁動。
混亂中終于又人騎馬從另一邊勒住這馬的缰繩使馬停下,谷柳的馬車也險險穩住了。
谷柳一看,棕紅鬃毛的馬上綁着一個穿着黑色勁服的少年,勁瘦腰腹挨着馬背,手腳均被捆住,嘴也被堵着,頭朝着車框。
那人耳朵不聾,知道自己為了脫身闖禍,努力仰起脖子臉看看局面如何,用力擡眼對上谷柳的視線。
霍軒知道自己好像是沖撞了一位姑娘,他哭喪着臉看着那位姑娘,多次擡頭嗚嗚出聲。
少年被捆在馬上像條蟲一樣掙紮擡起身體,這實在是有趣的場面讓谷柳忘記剛剛的險況沒忍住笑出聲來。她止住聲音後依舊眉開眼笑,明明帶着些取笑的意味卻無被輕視譏諷的感覺。
霍軒看着她愣了愣。
谷柳自知取笑人不妥,很快擺上剛學的端莊架子,低頭緻歉道:“失禮了。”
誰知那人憋紅了臉拼命搖頭,本來就亂糟糟的束冠更加淩亂。
勒馬的人下來,是個穿着輕甲勁裝的飒爽女子,上來就給這少年一鞭子。
她到谷柳面前替人賠罪:“實在抱歉,這小子沖撞了姑娘,我抽幾鞭給你解氣。”
霍軒被打慣了,皮糙肉厚不怕鞭子,他還想再看兩眼馬車上那人,偏着頭隻能看見迎春花黃似的裙邊像鈎子一樣吊着他的腦袋扭過去。
幾道鞭子下來讓他回過神,嗚嗚咽咽控訴他表姐的惡行。
谷柳被驚魂未定的白四夫人送到驿站,怕馬車再出事。
車隊本打算隻在驿站停一會,但突然下雨,便停下休整不再趕路。谷柳去了驿站的廂房歇息,摸着玉佩。
這是一枚通體無暇,摸起來滑膩溫潤的白玉,上面的紋路她就算是閉眼撫摸,也能在腦海裡繪出它的模樣。雀鳥、祥雲和繁花,都簇擁着持着玉淨瓶和柳枝條的觀音像。
漸漸地,谷柳起了睡意閉上眼睛。
等到第二日一早,谷柳起床将窗戶打開,雨早已停下,窗邊沒有雨水,框裡用蠟滴封着一塊不知道從哪裡扯下來的紙塊。
谷柳昨日看過窗口,并沒有紙塊在這裡。
谷柳把紙塊扣下來展開看,裡面是一首打油詩。
【姑娘貌若神仙我心悅,在下文武雙全無妻妾。】
【我欲尋歸處先行一步,待至雲州城相識相知。】
過于蹩腳的詩句雲裡霧裡。
谷柳又坐上馬車朝着京城而去。
而有個人與她背道而馳,駕着棕紅鬃毛的馬前往雲州。
那首讓打油詩也在晨曦的燭火下燃為灰燼。
——
到虞府時,谷柳因為趕路瘦了一圈,饒是沒心思欣賞相府裝潢,可她還是被虞府的模樣震住了。
相府宅邸并不像白府老宅那樣雕梁畫棟、房屋富麗堂皇,但這兒處處擺着雅緻瓷器和玉飾,角落的樹木花草被修裁的錯落有緻。
路上也放着大件石飾或者玉瓷。叫人一步一行都不敢逾矩。
而她也是頭一回見這麼大的官。
當朝右相,這可是萬人之上的人物啊!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這個萬人之上的人物看不出與旁人多大區别。
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身形如竹竿一樣又直又瘦,長臉和胡絡腮也是直直的,目光如炬望向門口的她。
“你來了。”虞昌律先開口道。
谷柳囫囵吞棗地朝衆人行禮後,一副真情流露的樣子喊道:“父親,母親。”
“你在外受苦那麼多年,如今回來定好好照看你。”董望蓉邊說邊走來把谷柳拉到虞昌律面前。
虞清沅是董望舒的親女,她站在主位左側,找了個爹娘看不見的角度不太高興地撇撇嘴。
其他幾個姑娘公子皆是一副養尊處優的樣子,穿戴十分講究。
谷柳事先問過婢女,所以她提前知道與虞四小姐同母的哥哥姐姐都不在。
虞昌律的幾個子女和谷柳一一打了招呼之後,虞昌律開口道:“你們小輩若有要聊的往後再聊,現在先回去吧,四姑娘留下。”
谷柳反應了一會才意識到是自己留下來,她跟着虞昌律走進書房。
迫于虞昌律久經官場的威壓,她沒有多看書房裡那些字畫擺件。
“你的名字要改掉。”虞昌律說的話并讓她不意外。
隻是她早就決定保住自己名字一部分,她原本隻有個好養活的小名,現如今這個名字是谷家父母給她取的,她十分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