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柳以為再見到周允生會是春闱以後的事，沒想到她被虞昌律叫去書房，就又撞見了他。

孽緣啊，虞柳想。

書房來往客人皆由虞昌律安排，虞柳了然今天這一遭鐵定是虞昌律成心促成的。

虞柳擡頭和周允生的目光對上一瞬，又低頭走到虞昌律面前行禮。

周允生又坐下來端起茶杯，垂下眼眸掩蓋眼裡的波瀾。虞昌律穩坐桌前把兩人一舉一動看了個清清楚楚，微微蹙眉，但很快放松下來。

屋内三人，除了虞柳外其餘二人都坐着，唯她站在那裡。

虞昌律緩和道：“我偶然知道這舉薦到府上來的周允生，和你有些淵源。你和他在雲州是舊識，有過婚約，大概有幾分情誼在，我便叫你來見見。”

虞柳淺笑道：“既已解了婚約，于理我不該同他見面。”

這虞昌律怕打的不是什麼好算盤。

虞柳捏了捏手裡的帕子，瞧虞昌律面色不虞，又說：“不過我與周家哥哥确有點兄妹情誼，他來了京城我也應該和他見一面。”

頓了頓，她又道：“沒曾想現在父親這兒見到了。”

周允生聽她說的話，并不作聲，隻冷飕飕看的虞柳身上要起雞皮疙瘩。

虞昌律道：“也算是托你的福，我見到這樣的才子。我這些日子考教他了，以他才識春闱有望中榜。”

他這般說，那可不止是中榜那麼簡單。

“虞大人過譽了。”周允生說。

虞柳想不明白，難道虞昌律已經打算讓周允生做虞府門生了？以虞昌律謹慎的性格，虞柳本以為這事要等春闱結束後再擺上台面。

畢竟虞昌律中庸中立，不擇皇子而獨立朝堂，皇子勢力到處斂入仕學子擴充自己在天下學子間的影響，還能擴張在朝堂的勢力，可虞昌律不該這樣。

他一純臣，沒有理由也不必做這種引起陛下猜疑的舉措。

而周允生，他若要在仕途上走快，以他才名大可去投到皇子門下，而不是到連兒子都還在刑部當郎官做苦差的虞相門下。

虞柳把疑點一條條列到腦海中，卻不得解。隻能安靜等虞昌律發話，再見機行事。

“周家小子不必自謙，我的想法是，你同我四女兒也是青梅竹馬，我又實在欣賞你，所以想讓你和我這四女兒再續姻緣。”虞昌律看向周允生道，“也算是解了我同我夫人為這女兒尋門好親事的苦惱。”

不等周允生發言，虞柳先發制人：“父親，這于理不合。”

周允生輕飄飄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笑她自不量力。

随後周允生說：“晚輩無異議，虞四姑娘純真善良、端方有禮。娶她，是我榮幸。”

虞柳掐着指頭，讓自己不要忍不住發火。“父親，此事還需再議，我…”

虞昌律打斷她，揮揮手，讓周允生退出書房。

隻剩虞昌律和虞柳在房内，虞昌律說：“你嫁與周允生，是最好的選擇。”

“你可知，你在宴上一舉一動都有人看着。府上雖為你掩蓋來曆，但稍微适配的世家都不想家中子弟同你定親，你的來曆他們一查便知。說到底是市井找回來的姑娘，難堪大任。”

虞柳緊抿着嘴，聽他繼續說。

“剩下有意與虞府結親的門庭你嫁去都不适合，大多配不上虞府又或私下牽連皇子。倒不如把你嫁給周允生，他家中不會像世家那樣講究，你嫁去也輕松。”

虞昌律說完了，虞柳直直看着他道：“真是隻因為這樣嗎？”

虞昌律看她态度不柔軟，皺眉道：“我與董氏為你婚事操心多月了，你該懂事些。”

世家之間，連着姻親，牽一發而動全身。

如今把她嫁給周允生，也隻不過是恰好遇見一個入仕的好苗子打算好好培養，又恰好能把多出的女兒嫁給周允生且不用擔心她出什麼意外讓虞府落人口實。

一箭雙雕的好事，對虞昌律來說，何樂而不為。

“我不願嫁給周允生。”虞柳說。

虞昌律輕描淡寫說：“這由不得你。”

“來人，四姑娘頑性不改，帶四姑娘回房，喊嬷嬷先生教導她。”

門外，管家走進來，彎腰朝虞四姑娘道：“請回吧，四姑娘。”

虞柳扭頭朝門口走去，頭上步搖與瑪瑙串的門簾碰撞，張揚的發出脆響。

“秉性難改。”虞昌律評到。

周允生在院門處和小厮聊天，見她出來直直從他身邊走過，也不看他一眼，輕嗤一聲走回書房。

剛到回廊拐角的虞清沅厭煩地拉着虞绛寶去她爹院裡，和走路風風火火的虞柳碰上。

她想了句譏諷的話剛要開口，虞柳像看不見她一樣從她和虞绛寶身邊走過去。

“走那麼急你趕着投胎啊，居然無視我！”她在虞柳背後罵了一連串，低頭見虞绛寶拿着糕點啃，氣的把他手裡的糕點奪走扔到回廊邊的草木裡。

“吃吃吃，天天除了吃就是玩，你待會要是在爹面前背不上來文章，你就等着娘揪死你。”

虞清沅拉扯着虞绛寶往前走。虞绛寶撇撇嘴，拿手上的糕點渣子偷偷擦在親姐身上，看了虞清沅一眼，見她沒發現，哼了一聲由着自己被人拽着走。

到了院門，小厮攔在門口道：“老爺在見客，姑娘和小公子且等一會。”

虞清沅拉着虞绛寶在回廊下的小亭裡坐下，等了一會，院門裡走出來一個模樣順眼的公子，讓她眼前一亮。

等人走遠，虞清沅走到院門口，小厮讓開地方，虞清沅走了兩步又停下，問：“剛剛出去那人是誰？”

“這…小的哪清楚老爺的客人是何身份。”小厮一臉為難道。

虞清沅盯了他一會，不在意的走進院門說：“你不說？那我也有法子知道。”

兩日後。

虞清沅收集好打探到的消息，周允生見虞相的事情并不嚴密，她沒費多少力就知道大半。

“雲州人士，雲相書院學子，秋闱亞元，不過出身一般。”虞清沅想了想又補充道，“這樣倒是好拿捏，我可是相女還配不得他？”

婢女邊給她捏肩邊說：“可老爺打算讓四姑娘嫁去。而且以姑娘您的身份，又有夫人幫着您，完全可以嫁給更好的世家子弟。”

“要細論，虞柳的身份不比我差，當年虞漣霏如何在京城得意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雲州白家絕不是吃素的。”虞清沅吃着另一個婢女替她剝開的橘子，又道，“再說，我爹又不是吃虧的人，他看中周允生說明此人大有可為。”

“況且我下嫁給周允生，他還不得對我感恩戴德。”

虞清沅傲氣道：“要不是他除了出身其它條件尚可，我也瞧不上他。改天同娘說一聲，娘會幫我和爹說的。”

“反正虞府嫁虞柳也是嫁，嫁我也是嫁，有什麼關系呢？”虞清沅伸手把一瓣橘子擠破，汁水沾了她滿手，她開口道，“我爹達到目的，也不在意嫁出去哪個女兒。”

——

自打從書院回來，虞柳就一直心緒不甯，像是既輸給了虞昌律，又輸給了周允生。

這種感覺屬實糟糕。她為了靜下心，寫了好幾副字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