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的婢女忍不住困意,趴在榻上閉眼睡去。
無人清醒的夜裡,夢魇潛入,虞柳懸在床外的手偶爾動彈一下,如瀕死的小魚擺尾,喚起困苦。
虞柳記性好,以前她赤腳往海邊走近,她親娘總會大喊着小心被水鬼拖走,唬她回家去。
村裡的人為了讓小孩不去海邊亂走,就拿水鬼之類的怪談吓家中孩童。
聽久了,孩童們卻遲遲不見水鬼,就不信了。
虞柳也慢慢不信了,親娘喊她時她踩着粗粝的沙磨磨蹭蹭許久才提着草筐回去。
筐裡面是退潮後她撿走的小魚,她蓋上草蓋,隻有小魚求生擺動尾巴時她能感受到草筐裡有活物。
水鬼,不過是村裡老人吓孩子的,反正她以後也要坐船出海去撈大魚。
她的想法在某一日戛然而止、然後消失殆盡了。
細針一樣的雨打濕草垛,海岸漲起潮水,巨大黑影駛來。
她看見了水鬼,它們穿着破損髒污的衣裳,一臉貪婪兇狠,舉起灰蒙蒙的刀刃時興奮的顫抖起來。
這就是村裡說的水鬼嗎?虞柳張惶地被親母藏起,透過縫隙看外面的慘象。
臉上有着蜈蚣疤痕的“水鬼”今後在她夢裡揮之不去。
來尋親的姨媽找到了她把她抱在懷裡,她跟着姨媽離開嶺州去了戈州,那是另一個地獄。
戈州四面環山,消息傳的都比其它州慢太多,州官府與當地富商勾結一處欺壓貧苦百姓。
若是虞柳要做一個關于戈州的夢,夢裡會有她和姨媽被坑騙過路費身無分文,被官府征去挖礦。
那是戈州最輝煌的幾年,官府發現礦山後大肆征人去挖,被拖來挖礦的男女老少擠在一處惡臭破舊的通鋪。
姨媽在戈州的幾年熬病了,溫熱粗糙的手變得又枯又冷,牽着她上工時腳步沉沉。
虞柳最害怕某一天姨媽閉上眼睛再也不醒來。
趁着礦場有人鬧事,姨媽帶着虞柳,虞柳扶着姨媽跑掉了。
好在礦洞離甘州邊境不遠,她和姨媽翻山走出了戈州,可不通外界消息的兩人不知道今上手足和海賊合夥謀反,已經殺入甘州境内。
那麼遠的距離,“水鬼”依然出現了,衣服華麗或破爛的“水鬼”們如記憶中兇煞,逗趣似的玩弄逃跑亂竄的難民,刀落下後人頭也咕噜噜掉到荒田中。
姨媽未能幸免,虞柳蹲在路邊荒田高高的雜草從下逃過一劫。
水鬼這次不拿财物了直指京城,姨媽荷包裡打算買藥的銅闆挂在腰處。
她取下荷包把姨媽拖進長草裡蒙住,走出長草後她變成了真正的乞丐。
她看着荷包,原來上面還繡了朵看不清原本顔色的小花,她用手指擦了擦小花,上面的幾瓣花瓣像水渦要把她吸進去。
額頭猛地被什麼重物一撞,眼花一瞬,周圍景色轉換,一個年幼又粗糙的童聲響起。
“這是你的錢袋?”這聲音像是吃了千百鬥稻殼和碎石劃破嗓子發出來的。
虞柳看了眼空無一物的手心,控制不住自己擡頭看去,狹小的窄巷,一個瘦弱的小乞丐把她的錢袋往上一抛,接住後再抛。
像是已經掂量過錢袋,小乞丐把錢袋抛還給她,說:“現在米價可貴了,這兩個銅闆别說米,糙面餅子也買不了。”
虞柳聽見自己淡淡說:“之前花掉一些了。”
“這年頭戰亂,乞讨都難,叫花子都要拿錢買吃的。”小乞丐打量虞柳一會,見她有眼緣,便說,“你和我一起去大酒樓要點吃的,兩個人一起說不定會給點。”
虞柳知道結果是兩個人被門口打手拿長棍打出去了。
“還說耽誤他們生意,他們壓根沒生意吧,誰這個時候還上酒樓吃飯!”小乞丐蹲在巷口揉了揉被打到的胳膊。
虞柳不說話,小乞丐就推了把她道:“你說兩句啊?”
虞柳指了指一大腹便便進酒樓的男人說:“有吃飯的。”
小乞丐目瞪口呆,“這要吃多少才能長這麼大一圈。”
“也許一天要吃一整套雞鴨魚。”虞柳說。
小乞丐一聽,咂咂嘴忍不住幻想起那些珍馐佳肴。
相逢的虞柳和小乞丐邊湊到一處,在河邊兩小孩把臉一洗,對着互相的臉吃驚。
小乞丐繞着她說:“乞丐都長一個樣嗎?還是你親娘把我落下了?”
小乞丐從褲子裡掏出一塊髒兮兮細縫帶泥、被雕琢過的玉給虞柳看,“你眼熟嗎?”
看虞柳搖頭,她把玉塞回去,表情有些失望。
很快她又振作起來說:“我叫金兒,你叫什麼?”
虞柳感覺自己嘴巴在一張一合。
“我叫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