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禦史死後,病中的兩個月他幾乎夜夜夢魇,醒來後恍如變了個人一般孤僻陰冷,連英瑰公主也近不了他的身。
“爺,前頭的事兒都已經過去了,您實在不必如此自苦。”刁嬷嬷瞧了魏泱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驟然眼眶一紅,柔聲勸道。
魏泱猶然未覺,陷坐在扶手椅裡的身軀微微發着顫,眸光掃過翹頭案上的扇套以及玉钗,隻喃喃地說:“王雎之問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刁嬷嬷蹙了眉,約莫是猜到了魏泱嘴裡的“她”就是傾絲,霎時便脫口而出道:“她這樣的身份,給爺做個貴妾也是好的。”
她小心翼翼的開口,打算試探一番魏泱的心意,卻不想魏泱根本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中,隻自顧自地說道:“自是……真心喜歡的。”
去歲上元燈節,正逢魏泱在傅國公府裡悶了幾個月,無論誰來請他都是一副恹恹的,不願出門的模樣。
英瑰公主哭了好幾場,傅國公又在旁唉聲歎氣地苦勸,魏泱這才應允了出門一事。
是夜,花燈璀璨、煙火爛漫。
魏泱倚在雅閣二樓,眺望着護城河裡曜目四溢的花燈,四周人聲鼎沸、各人的熱鬧聲、歡笑聲、喧嘩聲不絕于耳,魏泱隻孤零零地立在其中,任誰來喚都不曾挪動步子。
因丫鬟嬷嬷和小厮們俱都寸步不離地守着他身邊,或是擔憂、或是謹慎、或是幾分憐憫。
這樣的目光讓魏泱心裡很不是滋味。
所以他便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下人們,獨自一人走在了幾處荒無人煙的巷道之中。
他便是在巷道裡初遇了傾絲。那時的她一身不甚顯眼的素衫,鬓間隻簪着一支玉钗,清落落的婀娜身形一下子撞進了魏泱的眼底。
起初她帶着帷帽,越過魏泱身旁時隻掠來一陣沁人的芳香。
魏泱之所以會留意上她,是因她在街角巷尾處停下了步子,将袖袋裡所剩不多的銀錢遞給了那沿街行乞的乞兒。
心善的女子不少見,魏泱不過是多瞧了傾絲一眼,并未在心池裡生出什麼漣漪來,直到他跟在傾絲的身後走到了巷道的拐角處,也有樣學樣地給那乞兒扔了點碎銀。
乞丐滿身的污垢,渾身的惡臭讓人敬而遠之。
他想,傾絲瞧着柔柔弱弱的模樣,身子骨裡卻沒有尋常閨秀的嬌氣。
那乞丐緩緩地擡起頭來,露出一雙滿是疤痕的面容,那雙殩着火焰的眸子映進魏泱的眸子裡,刹那間震得他不知如何言語。
“阿嚴。”魏泱陡然一震,刹那間傾身上前攙扶起了地上的乞丐。
那乞丐搖了搖頭,怔了一會兒又認出了眼前貴人的身份,他本就滿是瘡痍的面容裡愈發露出了幾分凄苦,淚水湧上眼眶,隻張着嘴咿咿呀呀了半日,卻發不出半點聲響。
阿嚴曾是伺候胡禦史的書童,後又被充為罪奴,如今也不知為何竟淪落到沿街乞讨的地步。
魏泱花了不少門路和心思去打探伺候過胡禦史的小厮們的蹤影,隻是這世道裡的人不會在意幾個罪奴的下落,阿嚴等人的蹤影也似大海撈針般了無音訊。
這便是魏泱與傾絲的初遇。
他以為她是個心善、溫柔,與尋常閨秀不大相似的女子,也因為她對阿嚴施以援手而對她另眼相待。
直到一個時辰後,他為了給阿嚴找一個合适的去處,便應下了與王雎之的棋局。
這京城裡多的是要舔着臉讨好他的人,阿嚴留在他身邊既危險又難以安甯,若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說不定還會牽連遠在普濟寺的師母。
棋局初時,魏泱從一片寂靜中聽見了不遠處石橋旁王睿之與人說話的聲響。
“表妹可還喜歡我送的那支钗環?那樣通透的成色方能配得上表妹的花容月貌。”
循着聲朝石橋旁望去,魏泱便在人潮濟濟裡觑見了一身素衫的傾絲。
她雖帶着幕離,卻仍是笑盈盈地回了王睿之的話,隻說:“多謝表哥好意,那支玉钗太貴重了些,我原是不配帶的。”
王睿之聽了這話後卻愈發來勁:“什麼配不配的,表妹在我心裡猶如天仙,什麼樣的钗環首飾不配戴?”
“表哥愛重,傾絲卻不敢收這樣貴重的禮物。”
女子的嗓音如莺似啼,飄入魏泱的耳畔,他暗暗地将傾絲二字記在腦海裡,唇齒間旖旎輾轉了一番,竟是洇出幾分暧昧之味。
王雎之見魏泱盯着傾絲發愣,便笑着說:“這是我的表妹林氏。”
魏泱不曾言語,待到傾絲走近時王睿之已放浪地笑道:“原來表妹想要那一匹布緞,直說便是了,你要多少我都是肯給的。”
傾絲拘謹地一笑,卻也沒有出聲拒絕。
不多時,她與姗姗來遲的王珠映走到了涼亭的石桌旁,自走到王雎之身旁後,傾絲便不再搭理王睿之,而是“大表哥”長,“大表哥”短的與王雎之相談起來。
夜色漫漫,涼風四起。
幾縷不聽話的冷風拂起她幕離一角,掀起的春.色毫無遮掩地落入魏泱的眼底。
他瞥了傾絲好幾眼,目睹着她巧笑倩兮地周旋在王雎之與王睿之兩兄弟之中,心間漾起些異樣之感。
魏泱實在不明白。
為何自始至終傾絲的眸光都不曾落在他身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