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怎麼下起雨來了?”阿憐急得不行。
甄遙一邊竭力安撫懷中人,一邊循着記憶裡上山禮佛的路徑,勉強驅車來到一個廢棄的山洞前。
秋雨綿綿,凜寒摧面,濃霧彌漫。
“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停不了,你緊挨着我不要怕。”
話音未落,甄遙迅速将披風轉到阿憐身上,而後更是在車廂内摸索出包袱提燈,接着點燃火石,将她小心翼翼地護送到洞口避雨。
“一起進去,你要做甚?”
阿憐滿帶疑惑地望着甄遙,隻見她奮不顧身地沖進大雨裡。
“馬兒疲憊已久,遭不了如此天氣,我給它牽進來。”
聞言,阿憐愈發敬重她的為人。
雖然馬車奢貴,但萬物有靈,太太真的是個極溫暖的人啊!
甄遙在雨中忙活,阿憐亦不是等待照料的閨閣小姐。她背着包袱,伸着長臂提燈往裡走。
原來這是個旱洞,裡面依稀有人生活過的痕迹。許是山中獵人,不過眼下倒成了她們的安樂居。
洞連洞,繞過洞口大石,最裡面是個小石榻,榻旁是幾塊木根拼就的桌闆。闆上兀自擺着油燈,以及風化腐敗的野果子……
阿憐動作麻利地點燃油燈,然後有條不紊地整理石榻。眼瞅弄得差不多了,她趕忙起身去外面接應。
此時馬鳴嘶叫,甄遙将它牽到洞内,繼而拴在大石上。
“哎呀,你渾身都濕透了!”
阿憐肉眼可見的擔憂,捏着袖口替她擦拭粉面。
甄遙将馬身上的褡裢拿了下來,阿憐垂眸一看,裡面竟是水壺,紅泥陶爐和幾個杯盞。
“車廂裡的東西,你都給拿過來了。”
“嗯,我給你煮點熱茶喝。”
說着甄遙彎腰準備生火,卻見阿憐忽然強勢地擡起她道:“你淋了雨,莫生風寒。先把外衣脫下來,至于其他都不打緊。”
也對,荒郊野嶺自己如果生了病,阿憐勢必寸步難行。
這般想着,甄遙快速褪去濕漉漉的衣裳。可剛脫去外衣她就頓覺不對勁,裡面的單衣宛如透明,直映得胸前碧荷搖曳。
阿憐有些怔然,但眼神絲毫不為之遮掩。
“包袱給我!”甄遙雙頰一片绯紅。
“那裡面濕透了,唯有一件夾袍我用來鋪榻了。”
“也罷,請背身相對。”
甄遙深呼一口氣,故作淡然地繼續做事。
哪知阿憐不僅不避諱,甚至反手将自己剝得隻剩薄薄一層。
“我的外衣也濕了,其實無所謂,你我之間何必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阿憐仰目察看四周,很快便找出很多趁手的物件,同時還不忘給馬兒喂兩口洞旁的幹草。
“對了,太太怎麼發現這裡的?”阿憐盯着沸騰的陶爐,漫不經心地托腮詢問。
就算甄遙從前是孤兒,她亦不可能到這種地方來。
“我娘以前給我講的,說是這裡曾救過她的命,沒準兒我們現在用的東西都是她留下的。”
甄遙很少提交自己的私事,如今機會難得,阿憐自然不想錯過。
“你娘是不是生的很美?”
“阿娘文質淑雅,外貌并非絕色。”
阿憐很是羨慕地咂舌,感慨萬千道:“怪不得你會讀書識字,原來你有個好娘啊!”
“你呢?”甄遙心疼地望着她。
“我……切,吃百家飯長大的,偷摸拐騙——”
忽然,阿憐無端沉默了。她無所不精雞鳴狗盜之事,從小到大沒人教她行事待人,她能成現在這副模樣全仰賴自己。
“這些年你辛苦了,來日皆坦途,阿憐!”
四目倏對,阿憐一再警告自己不許哭,但真的沒人會如此溫柔地安撫她。
“太太就不嫌棄我品行低賤嗎?”
“你指什麼方面,為何要如此嘲弄自己呢!”
“我本就是個爛人,你讀書識禮做富貴人家的太太,我走街串巷……”尋找一個又一個肥羊。
暗莺舵說的好聽,給可憐女子一個家,其實不過以美色肉身為餌,圖謀身外之物罷了。
“在我看來,我遇見的阿憐明媚機變,總有股靈氣洋溢,仿佛不知疲倦的烈火驕陽。”
縱使雪山再冷漠孤寂,亦會被冰消雪融。
阿憐一時遽愕,哽咽之際倉惶轉移話題:“哎呀,水快耗幹了。”
“我來,你不要燙手了。”
“太太,别對我這麼好!”不然離别時,得用餘生去戒斷。
聽着阿憐微澀的嗓音,甄遙毫無征兆地從背後擁住她。
“阿憐,我與你同病相憐,其實阿娘亦非我生母。”
甄遙極少同旁人論及自己的身世,可以說除卻當年知情人,她僅告訴了阿憐一人。
“太太,咱們好一對苦命人。”
密絲合縫,雨聲哭聲吞咽聲。
聲聲入耳,齒縫滑津。
狂風驟雨卷地起,秋夜悲涼入夢來。
甄遙從不知自己可以如此放縱,阿憐亦不曉肌膚相親這般驚魂動魄。
天地無物,神佛妖魔。諸事盡愉,隻争朝夕。
“阿憐,阿憐,阿憐……你就不後悔嗎?”
關鍵時刻,丢盔棄甲。
阿憐自是不依,執手相看,脈脈含情雨淋漓。
“太太畏縮了,你怕什麼,怕老太太還是——”
“我怕你!”
甄遙眼眸通紅,恨不得與阿憐融為一體,就此封禁在這個無人知曉的山洞裡。
“哼,難道我是豺狼虎豹嗎?”
桃花眼肆意綻放,令人幾乎不能招架。
可甄遙怕的豈是香粉美人,她害怕的是勞燕雙飛,害怕的是情難自已,更怕的是無法報卿恩。
嬿婉容易,長相厮守何其難!
她甄遙如果下定決心要一個人,那便不是一時魚水之歡,她要的是生生世世永相随。
“阿憐,大聲回答我,你會跟我一輩子?”
尖下巴被死命扼住,甄遙自上而下地牽制住她,知道她需要什麼,卻非在這種時候給她問題。
阿憐大腦混沌空白,異樣的渴求令她失去思考。
“你要我做什麼就做什麼,太太别吊着我了。”
甄遙對這個回答很不滿意,然而她知道對方此刻非常痛灼,需要得到徹底的釋放安慰……
長夜漫漫,秋雨綿綿,隻歎春宵苦短。
風吹草動燈影滅,馬兒嘶鳴幽澗冥。都道是金風玉露,分分合合統必諧。
翌日晨起,驟雨轉瓢潑。
阿憐睡意昏沉地依偎在甄遙肩膀,眼皮懶擡地夢呓:“太太看起來甚是斯文體面,可背地裡卻極為道貌岸然,我不得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