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槐今,她已經離開了廣場。
一路上冷冷清清,除了巡邏的黑旗軍外再看不見其他幾個别的人影,視野倒開闊了不少。
這裡的位置已經距離劃分内、外城區的圍牆不遠。
視線所及的建築與逐日區中央地帶充滿科技感的賽博風大廈全然不同,而是多以冷色調鋼筋鐵架鑄造的小片區低矮集群,呈回字型排布。
向外展露的風貌如出一轍是密不透風的雙層防爆金屬牆,核心區域則被包圍在中心。
槐今在十字路口拐了個彎,走向不遠處鐵欄杆旁邊孤零零停靠着的那輛目測約有六、七成損耗的重裝機車。
極災前舊的交通工具早已經荒廢。
在智能端腦規劃下,除了高層人員和黑、白旗軍外的大部分居民,生活和工作區域都縮小至步行不超過十分鐘可抵達的範圍,以減少不必要耗時。
就連面前這輛機車,都還是她暫借白旗軍的使用權限。
槐今将口袋中的身份牌取出,放置于鑲嵌在機身前端的長方形顯示屏上。
芯片端腦的磁場連接成功,藍色激光從頂端的圓孔照出,自上而下掃過她的面頰完成了人臉識别。
“已通過身份驗證。”
“該公民已獲得使用權限。”
随着車鎖自動解開,槐今扶住金屬車柄踮起腳尖跨坐上去,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幹淨利落。
她俯下腰,同時推下三個閥門。
機車尾部兩串排氣孔頓時噴出大量濃厚的白煙,車身受啟動時的巨大沖激颠簸幾下,随即整輛車像離弦的箭般朝前方迸進。
越往外圍行駛,路段就越崎岖坎坷。
雖說這車的賣相不太好看,可開起來卻格外順暢,車輪碾過地面上橫七豎八的鋼筋,沉重的車身都難免晃動,發出的噪聲卻微乎其微。
作為白旗軍外出偵測的慣用設備,這輛車從攻、守、速各方面的指标,到實用性結構功能的分化,都采用了逐日區最前沿的科研成果。
不僅防爆破和抗俯沖完全适應中央适城外遭受嚴重破壞的廢土地段,考慮到外出偵查時避免吸引畸獸潮的因素,改組時還專門增設了特殊的消音裝置。
槐今下意識降低身體重心,踩穩踏闆,握住手柄的力度也大了幾分,在朝前路行進的同時,讓自己最大程度上提高對這類廢土代步工具的掌握能力和協調性。
身外之物随時都有可能喪失,唯有儲存在腦海中的知識和烙印在肢體中的潛意識永遠屬于自己。
是她向來崇尚的真理。
速度把控得正好,到達邊界圍牆時,通訊器上的倒計時剛剛好歸零。
槐今借着将身份牌和通行令放進檢驗設備後等待審核結果的間隙,細細打量起這座極災末世下,由逐日區耗費三年全權築建,用來分割内、外城區,以及與星火區隔絕聯系的圍牆。
它的高度近乎五十米,且全權是由三層内核的加厚重金屬構成。
不僅如此,其上方每間隔一米還架着一具威懾力十足的激光掃射炮。
受端腦連接的攝像頭通過精巧靈活的機械臂穩當地懸挂在牆面上,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旋轉着。
仿佛無數隻眼底幽綠緊盯獵物的餓狼,監視着百米外徑内的一舉一動。
被人工智能端腦檢測到有任何威脅到内城區安全的可能,不管是兩隻腳走的還是四條腿爬的,地上跑的還是天上飛的,都會被一道道激光切個稀碎。
難以想象,當星火區已經在為模拟生态系統最基礎的淨化能源支撐殚精竭力時,僅存一牆之隔的逐日區卻能打造出如此一番宏偉的工程。
在這片滿目瘡痍的極災廢土上,說是與天博弈也不為過。
大約一分鐘,智能端腦核實無誤後将兩張磁卡從設備口原封不動地返還。
負責執勤的黑旗軍瞥了眼将磁卡重新收回口袋的槐今,聲音冰冷地提醒:
“你的通行令有效期為五小時,注意在截止時間前回來驗銷,否則一律按三等違規處置。”
逐日區律法森嚴,三等違規對于一般公民可不算小懲,尤其是與本就管理嚴苛的内、外城區間通行扯上關聯。
槐今平靜地點了下頭。
嚴絲合縫的金屬閘門緩緩打開一個恰好夠機車通過的縫隙。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污濁的空氣,混雜着淡淡的黴味和腐臭味。
閃電如暴起的青筋般接連劈裂烏雲層疊的縫隙,密密麻麻的雨點從空中砸下,與不斷湧入的猩紅揉雜在一起,仿佛為眼前挂上一張蛛網般可怖的血簾,視覺能見度徑直下降了一個梯度。
呼吸間,進入鼻腔的水汽帶來些許令人發嗆的灼燒感。
遍地是堆積成座座小山包狀的廢品,畸形鐵皮,生鏽的金屬零件,以及老舊報廢的機械設備。
人迹卻罕至了不少。
像樣的建築也隻剩下不遠處廢料熔融工廠内幾座表面鐵皮遍布着深紅色斑駁鏽迹,頂層冒着大量烏煙的熔爐。
槐今恍然回過頭,隔着混濁的霧氣朝那重合住的金屬閘門方向遠眺。
适才隐約瞧見,模拟生态系統的保護屏障已然顯露出形态,散發着淡淡的白光,像一個巨大的玻璃罩般,将這座中央适城扣在正下方。
不過由于能量發散的泉眼位于内城區正中心,發散過程中存在輻射形削弱,到她當下所處的地界,效果至少縮減了一半。
密密麻麻的酸雨滴落在外套上,在光滑的布料表面迅速滑落,留下肉眼可見的淺黑色腐蝕痕迹。
看來還得速戰速決,槐今心想。
按照端腦篩選後提前規劃的導航,槐今來到以一棵三分之一處橫斷的老白楊樹為标志點的空曠區域,将重裝機車停在不近不遠的距離。
隻是腳剛觸及地面,口袋内的通訊器就發出了幾下輕微的震動。
她蹙了蹙眉,掏出後瞧見來電顯示映入眼簾的那個名字,神色閃過一絲詫異,不過沉默片刻後便按下接通。
“喂,怎麼了?”
通訊器的另側,伴随着韻律緩慢而優雅的鋼琴曲唱片隐隐環繞,一陣夾雜幾分笑意的男聲慢條斯理的傳來。
“适才終端收到你離開内城區的消息,我就來問問。”
“我已經離開好一會了。”
槐今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聲音卻頓了頓,難得打趣。
“看來這場極端天氣的影響的确不小,連你的控制終端都延遲了……二十多分鐘?”
以往她跟誰講話都是一副禮貌疏離,冷冷清清的态度,尤其是面對以克利斯丁為首的黑旗軍,就差把應付兩個字寫在臉上了,這回語氣倒是少有得自如。
對面似是習以為常,笑吟吟地順着她的話接道:
“确實不小。天芒監測到的最新數據顯示,這回的極端天氣将席卷西、北兩側的A級高危區,攜帶超過百分之六十二的污染素到達中央适城附近,左右就随着這場暴雨降臨。”
“天芒”是逐日區人工智能端腦的名字。
那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槐今也頓了下往前走的腳步。
她仰望着猙獰可怖的天空,淡淡問道:“所以呢?”
“附近的畸獸受到污染素的影響極有可能發生狂躁異化……”
說話的音色略顯涼薄,中途甚至還悠閑自得地輕酌了口紅酒。
“到外城區的範圍,模拟生态系統輻射的那點保護屏障估計攔不住它們了,到時候應該會鑽進來不少漏網之魚。”
留聲機中的樂曲依舊在輕盈的演奏,仿佛還處于極災前的盛宴,與這酸雨蔓布、滿目瘡痍的廢土格格不入。
槐今倒不在乎那邊的氛圍,她眯着眼睛,任憑凜冽的寒風伴随灼燒的酸雨肆意雜亂砸在她的面頰旁。
“這不是正合你意嗎?”
“哦,合我意?”
那人恍然笑了笑,故意反問:“怎麼講?”
“能突破模拟生态系統屏障輻射層進來的畸獸應該不好對付,你的白旗軍要想出城獲取它們的完整信息,恐怕得付出不少代價。”
槐今停了下語句,另一邊未傳來否定,便權當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