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盛十三年初冬,小雪節氣,寒風卷着絲絲冬雨呼呼地往臉上吹。
天氣不好,整個春榴巷的商販早就收攤回家,隻有宋錦的饅頭攤還在呼呼地冒着熱氣。
喧騰的白霧中,一道纖細的身影在裡面穿梭。
幾個躲雨的大嬸看着宋錦在竈台前手腳利落的忙活,不由得打趣道:“錦丫頭,你那相公什麼時候帶出來讓我們看看啊?”
宋錦是兩個月前成親的。
聽說她那夫君是在來的路上遇上了山匪,銀錢都被搶走不說,還被打了一身傷。可就這樣他還撐着一口氣到了宋錦家,直到跟宋錦拜完堂才暈過去。
之後就一直都在家中養病,沒出過門。
聽去錦丫頭家幫忙的蕭大娘說,宋錦那夫君不僅長得極俊俏,連身段也好。
她們早就想瞧一瞧。
少女的身形被熱騰騰的霧氣籠罩,見不着臉,隻能聽見她溫柔的聲音:“不急,等他身子好了再說。”
涼風吹過,霧氣散開,一張巴掌小臉就從喧騰的白氣中俏生生的露出來。
宋錦生的白淨,在竈台邊臉頰被熏得紅紅的,像上了層胭脂。一雙圓圓的杏眼明亮,彎起時卻像是月牙兒。
她穿着半新不舊的素色棉布襦裙,頭上裹着塊淡粉色的頭巾,旁邊還簪了朵小珠花。
見着宋錦忙着,那幾個大嬸小聲的嘀咕起來。
這丫頭長得招人喜歡,但就是命不好。
宋錦不是在崇州出生的。
她生在京都,隻不過剛出生就被送到了崇州外祖父家,這一晃就是十五年。
這十五年裡她遠在京都的母親和父親雙雙亡故,隻剩下一個哥哥宋鋒在軍營裡謀了個職位。
宋錦長得俏,幹活伶俐人又乖巧,過了十四歲之後就有不少媒人上門提親,可宋錦外祖父愣是一個都沒看上。
直到年前老爺子病重,這才寫信讓宋鋒接宋錦入京,聽說還給她談好了門親事。
這一等就是一年。
宋錦這丫頭看着乖巧聽話,卻要強得很。
沒等來哥哥,便一個人處理了老爺子的後事,還在巷子口支了個饅頭攤。
後來興許是京中出了岔頭,來得不是宋錦的哥哥,而是她的未婚夫。
誰知道路上倒黴,好好的漢子現在成了個病秧子,不僅幫不了宋錦,還要多一份錢給他治病買藥。
況且傷得那麼重,誰知道日後會不會好。
大嬸們嘀咕了半天,最後落了一句:“這丫頭等了一年,靠山沒等到,等來的卻是個累贅。”
累贅?
宋錦正在拿籠屜的手頓了下,一張小臉有點不高興的繃起。
她夫君才不是累贅。
她夫君長得好,整個崇州她就沒見過比自家夫君更好看的人。
他雖然生病在家,但也不是什麼都沒幹,能從榻上起身之後,他便讓自己幫他找了個抄書的活計,一本書就可以賺一貫錢,抵她賣七百個饅頭。
他寫的字很好,一看就很有學問。
他雖有些古闆嚴肅,但眼神卻幹淨,不像别的髒漢子在看見自己的時候總是色迷迷的。
你看,随随便便就可以舉出來夫君這麼多優點。
他才不是累贅!
待竈上的霧氣散幹淨,冬雨也停了。
原本正在躲雨閑話的大嬸紛紛挎上菜籃快步離開,生怕這雨又下起來。
不過眨眼的功夫,攤子上就隻剩下宋錦一個人。
宋錦小心翼翼地将新做好的糕點裝在盒子裡,這才擡手将腰上的圍裙摘下,拎着錦盒往繡翠樓的方向去。
宋錦的饅頭攤上有兩個竈台。
一個大的蒸饅頭,一個小的做糕點。糕點精細她往日做得少,隻供給幾個老東家。
今日的喜餅饽饽便是繡翠樓定的。
前幾日城中的富商王老爺給繡翠樓的輕紅姑娘贖了身,今夜便要擡回去做小妾。
從春榴巷出去,過幾條街就到了繡翠樓。
宋錦照舊從繡翠樓的後門進去,一路上除了幾個喜字之外,再沒有看到别的裝飾。
到了輕紅房間,宋錦将喜餅饽饽擺好,便乖巧的站在門口等着管事嬷嬷給她拿銀錢。
輕紅是繡翠樓的頭牌,哪怕是現在年紀已經不小,依舊風姿上佳。
她穿着一身玫紅色衣裙端坐在梳妝台前梳妝,臉上卻沒什麼喜色。
畢竟那王老爺已經年逾六十,根本不是良配。
宋錦也沒多說話,隻安靜的站在門邊。
見着房間裡的喜字,宋錦不由得想起兩個月前自己成親那天。
說是成親,但那場婚禮實在是太過簡陋。
婚服是從隔壁嫂子家借來的,紅燭是家裡面剩下的,連喜字都是蕭大娘現剪的。
甚至連新郎本人都半死不活。
蕭大娘當時拉着她的手說這實在是太過委屈,讓她再仔細想想。
可是宋錦卻不覺得。
他撐着一口氣從那麼遠的地方來到崇州,可見是個守諾之人,他還帶着哥哥的信物和遺言,再加上早就定了親,她沒有拒絕的理由。
況且,他長得很俊俏。
提到這個,宋錦有些不好意思。
雖然她自己長得也不差,可比起對着鏡子看自己,她還是更喜歡看俊俏男人。
有好幾次給繡翠樓送糕點的時候,遇着繡翠樓裡新來的小倌兒們,她都偷偷地瞄幾眼。
宋錦的思緒正散着,鼻尖蓦地聞到一陣香氣。
宋錦一扭頭,便見着橘蘭姐姐停在她的旁邊,對着她的耳朵輕聲耳語:“小丫頭,姐姐送你的書,你可與你家夫君一起看了?”
宋錦做的糕點香甜卻不胖人,裡面加的中藥還有滋補功效,深得繡翠樓姑娘們的喜愛。
宋錦成婚突然,知道消息的姑娘們塞了不少東西給她,橘蘭姐姐更是給了她一本冊子,說是繡翠樓的壓箱貨。
她把那冊子放在菜籃裡帶回家,當晚就在豆大的燭光裡把這本冊子看了一遍。
她一邊臉燒得通紅,一邊感歎果真是壓箱貨!
隻不過……
這冊子估計她夫君是不會看的。
宋錦皺了下眉,微微的歎口氣:
她夫君好是好,隻是太過守禮。
成親兩個多月,他們夫妻連指頭尖都沒碰到過。
受傷換藥是拜托的醫館學徒,再後來就是他自己動手。
他們唯一的親密,還是那日她在她夫君洗澡的時候不小心闖了進去,看到了他白皙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