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在奄奄一息時的求生意識是所有生物中最強的。
虛弱的身體,迷離的意識,本能地追逐着救命的稻草。
卑微如草芥,低賤如蝼蟻,等級觀念深埋于人們的心田,日日遵守,一絲不苟 。當被束縛的少女們不顧身份以求生的熱烈目光向王投去時,心中已知曉不會得到救贖的結果。
或者說,王沒有當場解決掉她們已是萬幸。
平民而已,沒有直視王的資格。按照禮數,德蕾雅和她的妹妹見王應行以尊禮。因身體的束縛而無法行禮,任求生的本能驅使對上王的雙眼。
她們已是犯了死罪。
絕望,悲恸,在這間彌漫着腐臭味的屋内默默死去――見到恩奇都之前,她們是這麼想的。
光透了進來,如神光沐浴在身上。
有人進來了。
那一刻激動,雀躍,重獲新生的喜悅淚水在眼眶中湧動。
這一次可不能再失了禮數了啊。
虔誠地低頭,跪拜,德蕾雅強撐着虛弱的身子完成了接見尊貴之人必要步驟,在捆緊身體的繩索松動的那一刻。
尚屬不懂事的年紀,懵懂的妹妹見姐姐行禮後也慌忙跪了下來。
“該怎麼表達我們的感激之情呢,實在太……”
“不必放在心上,我隻是負責後續的瑣事,真正找到這裡的是你們的王,不過是他提前行動了一步,我前來做一點微不足道的善後工作。救你們也是他所認可的。”
恩奇都扶起她們,溫柔的笑容就像春風拂過心窩那般令人感到舒服。
“不必擔憂,跟我回王宮你們會得到最好的治療。作為救你們性命的交換,你們要把所知的關于綁架之人的疑點說于王聽――以協助者的身份。”
他這麼說。
屋子裡頭透過敞開的木門,男人女人倒地的屍體暴露在腐敗的空氣之中。
腐爛屍體的味道掩蓋不了其身上散發着的陣陣詭異氣味,那是非人身上所擁有的,也非來自迪爾蒙、屬于神的氣息。
機敏的士兵們能看出恩奇都大人臉上浮現的不安來源于何,心照不宣依次走進屋内将屍體擡了出去。
點頭,恩奇都對他們的行為表示認可。
“先帶回去。”
他命令道,然後轉過身給予少女們一個安心的笑容,那表情仿佛說着“不要怕。”
隻是作證的話,向吉爾伽美什王闡述自己的所見所聞确實不需要太過擔憂。如果沒有其他顧及,自然是如此。
德蕾雅面色蒼白,她有極為不願去王宮的理由,隻是身為烏魯克的市民,她有為這裡付出最後一份努力的覺悟,哪怕,那之後等待她的是刀山火海。
“恩奇都大人,請允許我向您進言。”
身後傳來少女的聲音,恩奇都轉過身看她,平靜的眼裡洶湧着一層濃墨重彩的哀傷。
“請說。”
禮貌回應。
“我一人作證就可以,這是我身為子民應做的。恩奇都大人可否放我妹妹回去,她還小,我擔心她的莽撞與無知會惹惱王。”
“姐姐……”
小女孩看着她的姐姐德蕾雅,她将臉投入姐姐的懷抱之中。
“見完王,姐姐要趕緊回家裡啊。”
她在姐姐的耳邊小聲地說着。姐姐很漂亮,萬一姐姐被王看上,年紀尚小的她也知道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她不知道,她的姐姐德蕾雅是早已被選定為王妃的女人。
她更不知道,她的姐姐愛上了基什的男子,并與他私定終身。
一切都不是德蕾雅所能選擇的。幸福的未來本就是虛無缥缈無定數的東西,但人們終究會為了它博上自己的一生。
那天,德蕾雅和她的妹妹在集市上賣完椰棗果已經很晚了,當天夜裡她本想逃跑,與他心愛的男子相會,隻不過顧及妹妹,她要将妹妹先送回去。在這過程中遇到了變數,整整冥思苦想了三天的計劃被那個黑衣男人殘忍地摧毀。
死在那個賊人手裡,德蕾雅不甘心,她甯可在逃亡去基什的路上被王的手下刺死。至少,她也為他們的感情做出了一個交代。
而現在她成為了證人,也将會成為罪人。背叛王的罪人,妄圖安然回家是不可能的。
輕撫妹妹的秀發,很輕很輕,小心翼翼。像是在安慰她,更像是在安慰忐忑的自己。
“好,等我回來。”
不可能的承諾,說出來的時候明知會如此,也會假裝自己好像真的很幸福。
恩奇都點頭應允,他清楚這個女孩子的打算,自他聽到女孩自報姓名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裡就萌生了設身處地為女孩着想而生成的擔心。
他的話語在英雄王那裡的确有着舉足輕重的作用。
隻是關于後宮女子的事情,恩奇都從來不過問。
不想讓這個女孩死去,卻也沒有十分的把握能阻止吉爾伽美什賜死背叛他、并意圖與他人雙宿雙飛的女人。
即使這個女人王不喜歡,不期待,也不抱有任何感情。
隻是,原本屬于英雄王的東西,沒有任何理由任由除了他[用盡了丢棄]以外其他因素的擺布。
心裡給出了否定,不敢輕易許諾,恩奇都現在能做的就隻是承諾保住女孩的妹妹。
微笑示意感恩,那是屬于德蕾雅的、很漂亮的笑容,帶着視死如歸的心情。
至少年邁的母親與殘疾的父親還有妹妹照顧,她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想。
—————
如果說死亡的瞬間是一個人生命中最痛苦的短暫經曆,那麼比之更加絕望的唯有等待死亡的過程。
德蕾雅跪在王座前,戰戰兢兢地擡起頭。
王優雅地舉起酒杯,舉手投足之間散發出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魅力。
完美,華麗地讓人無法靠近。
王手中的葡萄酒裡折射出她的臉來。被紅染盡了的畫面,她仍能從那裡看見自己驚恐的五官。
她害怕,低下頭去,卻在充滿震懾的聲音中倏地擡頭。
對上王的雙眼,明明是熾熱的紅色,卻冷的讓人想要退居千裡。
“這張臉,本王有印象。”
見過,但不算記得。
吉爾伽美什眯起眼打量着德蕾雅。
是個漂亮的女人,即使害怕的本能令她眉宇無法舒展,但并不影響她的美麗。
他在笑,并非出于對女孩的興趣。于他人而言,王大部分時候的笑容比闆着臉還要可怕,除卻與恩奇都在一起的時光的話。
所以,這抹笑容對知情的德蕾雅來說算不得救贖,反倒令本就戰戰兢兢的她添了一份警惕
――無足輕重,不值一提。這份警惕無法給對方造成一點點威脅,無非是給自己一份安心罷了。她這樣安慰着自己,也不過是徒勞而已。
深呼吸後,德蕾雅鼓足勇氣說道:
“王……前幾天王巡查平民生活,在集市上……王當衆說要我做王的妃子……”
德蕾雅一家貧窮,全靠她一人采摘椰棗拿到集市上販賣賺點小錢安家度日。
那一天,她的棗子滾落到王的腳前。
人群中小心交談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