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誰,站在外溢的内髒旁邊都很難做到安然自若。更不必說,這些腐爛内髒的主人身份,是自己的至親之人。
小女孩站在母親的屍體旁痛哭,無人理會,也無人勸慰。在這宮裡,這種情況的發生就像呼吸一樣理所當然。
同情者,亦是被同情者。所以,這個王宮沒有真正值得被同情之人。
人們都說,母愛是超越一切情感、最令孩子感到溫暖的慰藉。僅僅十年,她享受到的母愛在這一刻化為終結。
在最需要母親的年紀,在最渴望得到愛與照顧的年紀。
她失去的,是一個親人,也是全部。
那一刻,聽不到,也看不清什麼。
除了鮮紅,這個世界再無其他。
如果,要為幸福定義的話,哪怕自己的内髒與親人的攪拌、剁碎、然後碾為一體――這也是極為幸福的事吧。
悠揚的琴聲從耳邊傳來,悲怆,足以令聞者與之共鳴。
彈琴之人,是一個已經失去了妻子、甚至即将連女兒都會失去的父親。撐着被病痛與喪妻之痛纏繞的身體與殘缺的靈魂,為了女兒,他再次撫上琴。不是什麼特别名貴的琴,不過是他生平中制作的無數琴中算不上起眼的一把。
但他一直認為,琴的好壞不在其本身,而在彈奏者的心境與情感能否通過這個物件暢快淋漓地抒發出來。
這一點,他做到了。
要想撫平女兒的創傷,彈奏此琴的父親本人便不能将自己的哀悼之情訴諸琴聲之中。但凄涼的音律無情地宣告着不容置疑的一點,仿佛在大聲咆哮着:
他做不到。
五年後
随着時間流逝,與女孩同等身份的奴隸換了一波又一波。
最初,亦是最熟悉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現在回想起來,沒有什麼比那時候更痛的。即使是自那之後到現在,她在王宮度過的五年奴隸生涯。
被欺壓,被孤立,被毆打
與五年前親人的離世相比,這些全都是可以用[雲淡風輕]去描繪的經曆。
暴虐的君主,會毫不猶豫的殺掉對他産生敵意的人。
這個王宮,因王而失去親人的奴隸實在太多,多到他們已經将這一切習以為常,從而麻木了身心。
奴隸們可以為逝者哀傷,可以悲痛,亦可躲在角落流淚,卻不可露出殺意,在王眼前。
這是王最大的寬恕。
或者說,在王眼裡,即使是所有憎恨之人的總和,也不過是個不足為懼的數字。
可誰人能知,他們的王會因結識恩奇都大人而改變。雖然唯我獨尊,卻不再嗜血。
擁有一切優秀品質的王,終于願意将其智慧付諸于臣民及國家的管理。
曾經的暴君似乎已經逝去了。
有人為之欣喜不已。
有人打開了心扉,為王祈福。
也有人,仍沉浸在過去的悲恸時時不願放下。
貝尼娜,卻屬于第四種人。
不願去記憶什麼,這個名為貝尼娜的少女,無數次地跪在王的面前,侍奉他的起居與日常。
泰然自若,知禮守規,一絲不苟。
一直以來,貝尼娜心裡很确信一點。
――再不會出現比他更優秀的王了。
她愛戴他,卻也無法遺忘對方親口下令賜死自己親人的事實。
懷揣着憎意的愛戴,還真是很糾結的情感。
無論是憎恨,還是愛慕。貝尼娜不止一次的想要把其中一種情感發揮到極緻。
随意是哪種,都好。
隻是她,都辦不到。
服侍王久了,她也知道。
王不會愛上什麼人,再美的女子,最多侍寝幾日後便被殺掉了。
裸露的髒器,無人再記得起它們主人生前美麗的容顔。
貝尼娜時常會偷瞄王的眼睛,在那眼神裡,倒映出王妃們的臉似乎都是相同的。仿佛在諷刺着――她們都一樣,美麗的裝飾物罷了:
共性,則都是女人;
而個性,無。
如果說有什麼特例,那便是入宮後侍寝次數最多的卡琳塔。
在貝尼娜眼裡,她不覺得卡琳塔有什麼特别之處。
美麗,她有。但這是王的妃子們都有的共性,無法算作特别的優勢。
那麼,她何以能夠得到王的青睐呢?
這個問題困擾了貝尼娜好些陣子,卻在今日有了近乎浮出水面的答案。
這位自稱來自深淵的少女,大概就是真相所在。
貝尼娜睜大眼睛看着床上的少女。認真,虔誠,卻不敢向她投去僭越的視線。
“深淵……”
聲音很輕,像是在喃喃自語。
“知道我并非來自迪爾蒙的神,你失望了?”
“不――不是的……”
貝尼娜有些害怕。
王抱回的女孩,論樣貌,根本不會想到她是來自深淵――那種聞之喪膽的可怕之地。
如果對方在無意殺人後,眼裡能流露出哪怕一絲憐憫與悲傷。那麼,貝尼娜怎麼也不會将她與黑暗的深淵聯系在一起。
隻是現在貝尼娜終于相信了,在目睹那冷漠的表情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