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弟子快活地分包子吃,同時,他們腳下躺着一個人——常飛雪。
她雙手安分地放在腹部,仰面朝上,雙目閉合,維持着一種平靜的姿勢,或許還夾雜那麼一點生無可戀。
“小雪球。”嶽靈珊親切地招呼她,“地上髒,躺着做什麼?來吃包子!”
然而,這位躺屍的華山小弟子氣息微弱,緩緩道:“不,我的胳膊說還要再躺會兒。”
“拎十籠包子就成這副模樣,怎麼練劍的時候沒見你喊苦喊累?”
嶽靈珊吃吃地笑,轉頭喊大師哥留兩個肉餡的。
練劍?
是了,每天揮劍做功課,她一次沒有叫苦過。
失去可訴苦的人之後,那些流下的汗水也沒了意義。
大抵這個标準的可以直接進棺材的姿勢太舒适,又或者早已習慣了同門吵吵鬧鬧的噪音,常飛雪的思緒漸漸飄走。
她想。
如今爺爺死了,殺死爺爺的人也死了,她還活在世上做什麼?
所作所為,善惡賞罰,于世人而言像背負一道道沉重的枷鎖,讓他們頭懸利劍,痛苦地活着。
于她,現在的自己,卻毫無意義了。
死了......死了不是更輕松麼?
常飛雪想到此處,嘴邊不知不覺揚起淡淡的笑,覺得自己果真是個怪胎,這樣的想法若傳了出去,必定會被當作異類看待。
“嗨,願你的靈魂得以安息。”
常飛雪旁邊出現耳熟的聲音,不用仔細看去,她也知道是自己欠了九千萬白銀的債主。
噢,九千萬,她什麼時候能賺夠九千萬?
一時之間常飛雪自盡的念想更重了些。
但路軒顯然并未察覺到她的困擾。
他蹲在常飛雪左邊,環抱一個盒子。今日下着雪,天氣還十分冷,這或許便是他披着大紅披風的原因。披風上散發出一些女人用的香,常飛雪發誓那香味真的甜滋滋的,使路軒整個人像一小塊紅絲絨甜酪。
常飛雪又偷瞄一眼,覺得披風有點眼熟:“哪來的披風?”
“這個?我在怡紅院和某個人打賭,赢了他的披風。”紅絲絨甜酪說。
某種方面,這塊紅絲絨甜酪相當能自作主張。
比如現在,路軒搬起小雪球僵直的身體就跑,完全不顧華山弟子在後面追趕。
“你要做什麼?”常飛雪趴在他的背上,不得不問道。
“去度假。”
背後,常飛雪埋在泛着甜香的披風裡,看不見路軒的面容,卻可以從裝滿笑意的語調中察覺出他的好心情。
她又問:“去哪裡?”
“大海。”
......那麼遙遠的地方?
眼前一花,不知過了多久,忽地被刺眼的光照耀半個腦袋。
常飛雪艱難地小幅度擡起頭,看見灰石藍與橘金,那是天空的顔色。
陸地遙不可及的地方,落日和海水一線隔開。
萬物被抹上溫柔的金光,夕陽點染雲層、沙子和鹹鹹的海風。
像一場夢。
常飛雪愣怔地看着,直到——
轟隆!
轉眼間,雷電撕裂沒有棱角的雲,本能向着邊際線習慣性地聚攏聳起,伴随這片灰色侵染的晚照,還有一絲絲翻滾悶濕的熱風,注定化為殘暴的雨。
因此雨沿那飑線斜着從天際砸下的時候,所過之處,所及之物,都頃刻已濕透了。
常飛雪聽到路軒哎呀哎呀地叫起來:“怎麼下雨了嘛!”
她扭頭一看,那家夥渾身淌水,高馬尾打濕了耷拉在耳邊,完全一副令人大笑的落水狗模樣。
“笑什麼,你也沒好到哪去。”路軒停下揮舞的雙臂,不服氣地說。
常飛雪抹了把沾滿雨水的臉,再一次忍不住發出比井繩還長的笑音,朝路軒飛撲過去,兩人扭打一團,身上沾滿沙子也毫不在意。
“都怪你,要來什麼度假!”她對路軒做鬼臉,醜醜的,“要是我這小身闆染了風寒,你得賠我九千萬藥錢!”
路軒怒,揪她的臉:“你碰瓷!我要跟嶽不群告狀!”
常飛雪仰頭哈哈大笑,喝到了一嘴雨水,嗆得要死。
兩人離開海邊去到鎮上,便像兩條滑不溜秋的小賊鑽進客棧。
翌日,兩個人果真染上風寒,倒在客棧床上七日不起。
“小雪球,人是有極限的,和我一樣不做人如何?”路軒陰沉地說,端着苦澀的中藥。
常飛雪看那碗中藥,如同在看沉重無比的抉擇。
“我不知道你對人的看法這麼悲觀。”她沉吟道,“不過我還是更願意當人,而不是當狗。”
不顧路軒的“誰是狗!”,她一仰頭便飲盡了中藥。雖然途中,她真的有認真想過不當人的好處和弊端。
第七日深夜。
路軒溜進隔壁房間,盤腿坐下。
“猜我拿到了什麼。”他說,拿出盒子,閃閃發光的眼睛緊盯此物,“這是好東西。”
常飛雪睡在床上,表情安詳:“我知道,你拿出的一向是你所認為的‘好東西’,而非世人常識裡的好東西。”
接着猜測:“是好吃的?”
“錯!”路軒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開,沒有任何食物香,盒子裡面拿出一堆木制的标志、一些紙牌、一張嶄新的黃紋地圖。
【飛行棋!】系統驚叫一聲,怒罵路軒玩物喪志,恨不得化出實體揍宿主一拳。
【你讓木匠搗鼓一個月就為了造飛行棋?有沒有志氣?還想不想當大俠了?!】
常飛雪看見這新奇玩意,坐到盒子旁邊:“這是什麼?”
“它是生活。”路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