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個怎的了?”
客棧一間空房裡,兩個被繃帶包裹全身的木乃伊直挺挺躺在床上,不言不語,正是路軒和常飛雪。
聞言,嶽靈珊往房裡瞧了一眼,沒發現異常。
令狐沖皺眉道:“這叫沒有異常?他們已有兩個時辰沒有與對方說話了。”
“大師哥......”陸大有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他倆正鬧别扭呢,你小點聲。”
“這又是為何?”
“路軒罵小雪球......搶經驗,小雪球身負的深仇大恨被這麼一說,許是有些惱恨。”
令狐沖忍不住眉頭皺得更緊:“他真這麼說?”
“對。”
肯定聲從令狐沖背後傳來。
他扭頭,看見話題人物路軒捋了捋頭上的繃帶,靠在門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眉目間透出一股倦意。
不等衆人反應,便像一抹遊魂飄出了客棧。
當路軒回到鬼山,夜色正濃。
圓月下,小宅有一扇窗戶開着。
黑貓敏捷地跳上窗沿,蹲坐下。涼風吹拂它生來便漆黑的毛發,帶來微涼的草腥味。窗外一陣接一陣傳來貓頭鷹的咕咕叫聲,皎白的月色使房間塵埃像若幹個星點。
這個時間,一切都讓它感覺安逸、舒适。
所有物品都好好地待在它們應該待的地方,金币在櫃子裡鎖得嚴實。
這裡是孤山深谷,又不是什麼梁上君子可以來去自如的城内,難道還真有人閑得跑到這個荒廢的地方?
一片黑影籠罩正在舔爪子的黑貓。它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毫無反應繼續舔爪子。
“懶貓。”
帶有繭痕的手撈起貓,被它怒而喵喵叫好幾聲才停下亂揉的動作。
深夜的風靜悄悄的,黑貓被放下來後,眼前一花,僅剩月光寂靜,将樹枝的投影晃動,映在地面。
紫檀木椅上,路軒全身沒有一根骨頭地坐着,良久才擡起頭看向站在窗前的人。
楚留香先一步笑道:“你就讓它看家?”
路軒:“野的。和你一樣。”
“可在下既不是野貓,更不是野人。”楚留香輕笑。
是神出鬼沒的野狐仙。路軒内心腹诽。
楚留香見路軒不答,無奈搖搖頭走了過去,捏起路軒上身的繃帶一角,小心地解開。
果然見到兵刃造成的錯落的疤痕,好似先前有一團劍光在這具軀體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最顯眼的一道疤,是胸膛上斜着切割的劍傷,顯得過分猙獰了。
而路軒,這個往日笑起來燦爛如驕陽,燃燒着的時時刻刻不安分的人,卻毫無反應宛如隻餘蠟淚的燭台,變成一個名叫路軒的泛起死氣的幽靈。
這死氣掐住楚留香的心髒,揪得緊極,喘不過氣。
他傷得這樣重?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一直背在身後的右手終于攥不住,伸出來輕輕地觸碰傷疤,像在平靜的湖面用指尖微微一點。
路軒忽地擡眼,猛然抓住楚留香的右手。
笑道:“你在意?”
沒得到回答,路軒卻發現楚留香的脈搏跳動更快了。
他緊張什麼?
為什麼緊張?
路軒看見他逐漸繃直的嘴角,看清他低斂的睫毛顫動。有些困惑,又舍不得移開眼,心想,楚留香一定不知道他現在像一片湖中飓風裡的月亮。
“在意。”楚留香說。
路軒瞳孔略微放大,暮色落在眼睛裡,剔透得倒映着楚留香的身形。
他忽地想笑,也坦然笑了出來:“路某也在意的。”緊繃着肌肉,結結實實地握住楚留香,帶着他的食指點在自己肩膀的一道疤上。
“這一道,是首次與你一起對敵時受的傷,你還記得嗎,當日我叫你殺那領事,你卻跟我鬥起嘴來,我後來覺得,你有一顆俠心。”
食指劃過肩膀,向下直到硬邦邦的腹肌,平整的指甲掠過不太平整的疤痕,觸感陌生,在楚留香心中留下柔軟的刺痛。
“這一道,是在縻雲相宅子裡,我對戰不少刀斧手,你走前給了我許多行走江湖必備的迷藥,現在都沒用完。”
指尖來到右臂。
“這一道,是決戰之時,不死印留下的餘威......”
......
直到路軒強硬地拉着楚留香的右掌心貼在自己胸膛的那道猙獰的傷疤上,有力的心跳沿着連接處傳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