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郁燃。

他作了一揖，方才擡起頭看眼前人，幾百年了，那人的模樣依舊平靜冷淡，柔嫩的唇似有水光，色澤卻是蒼白的，指尖正轉着一枚盞。

“燃恭祝尊主回歸。”

越清城放下盞：“不必稱尊主，我早不管事了，叫我龍蘇便好，坐。”

郁燃依舊站着，說道：“尊主還記得百年前與燃的約定？”

越清城掌心轉了下盞：“不記得。”

郁燃沒先開口，而是率先走到光明燈的旋鈕前，如在自家一般将燈點亮，這燈太亮了，越清城向日在殿中，從不會開光明燈，整間殿隻燃着一枚小小的油燈，他走到哪兒，燈燃到哪兒。

光明燈很亮，輝煌的燈光打在瘦削冷白的仙尊身上，他冷淡的神情終于有了些微波動：“關掉，我不喜歡。”

郁燃道：“尊主身上的傷好了嗎？”

他很快又說道：“尊主上次問我要取心的針，我尚未給尊主送來，尊主便已仙去，不知尊主如今可還需要。”

因越清城一直坐着，神情似乎很虛弱，身上沒有一絲真氣，唯有心髒的跳動依舊鮮活。

在無聲無息間郁燃已經走得很近：“尊主還需要取心針嗎？”

越清城微微一笑：“百年前那人，是不是你？”

郁燃尚未開口，越清城垂了下眸，自嘲一笑：“我不怪你，本身我便有心想剖去自己的心，你的言語還沒這般大的力量蠱惑我。”

郁燃已經很放肆地走到他面前：“尊主真是心善，竟還為我找借口開脫，心髒便是贅物，尊主不如今番也剖了它，不再受旁人的鉗制——聽聞，妖域聖主也回來了罷？”

彼時他手上已拿了一枚取心針，越清城倒是沒想到他能放肆至此，彼時他死死掐着蕭澤的手腕，殿中大門四開，陰風回蕩，一陣陣涼風刮進來，仿佛是某個神靈在震怒。

郁燃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就在這時，一小團藍光從他和越清城中間冒了出來。

兩人的注意力登時被吸引了過去。

他已經長大了一點，能看出人樣了。

小巧的嘴巴一鼓一鼓的，好似正在生氣，他繼承了越清城蒼白的膚色，微深的眼窩和蕭澤一模一樣，耳朵很長，頭發像營養不良一般全是白的。

越清城瞪了兩眼，才認出來：“曦？”

他“嗚”了一聲，腦袋溫柔地蹭了蹭他的膝蓋，随即轉過頭，一臉奶兇地望着郁燃。

“過來。”越清城伸手将他撈起，護在懷裡。

郁燃看着他抱着幼子的模樣，聲音空虛：“他是……你和妖域聖主的……”

“是。”越清城說。

郁燃的心髒嫉妒得發疼：“它不是死了嗎？”

越清城冷笑一聲：“這麼說來，當日害我流失法力的人，當真是你？”

郁燃逼近他，眼前這個仙尊沒有半點法力，柔軟的發垂在肩頭，連怒氣和質問都是無害的模樣，他根本就不怕龍蘇。

“是我又怎樣？我隻要你幹幹淨淨、孜然一身地屬于我！當年我被他派去受你的寝殿，我日夜守在你二人歡愛的殿外，聞着那些溢出來的聖蘭香，每個夜晚，你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嗎？還有這個孩——”

“你閉嘴！”越清城忍無可忍，尤其他還在這麼小的孩子面前講這種話，霎時間微微放松了對蕭澤的鉗制。

一陣涼風吹了過來，郁燃再一睜眼，眼前便是一襲黑金袍的妖域聖主。

在他身後，是抱着那隻小怪物，不斷安撫着它的龍蘇。

郁燃自知無望，在他被吸入掌心之前，吼道：“他是你的靈魂制造人，你與他的孩子能是什麼正常生物！沒想到啊沒——”

越清城小心地堵住了曦的耳朵，等那回聲消散，方才松開手。

曦那圓圓的眼睛看着他。

他長得很漂亮，精靈般的長耳，眉心有一點藍光，連瞳孔都是藍的，一頭長長的白發披在身後。

乖巧地蹭了蹭越清城的手。

“你把他吃了？”

“沒有。”蕭澤說，“我怕消化不良，我放了他一縷魂回去通風報信，他要人，龍卿要你的心髒，大概不久之後還會再來。”

越清城撫着曦兒的腦袋，隻聽蕭澤低聲道：“是我考慮不周、識人不清，讓他活了這麼多年，小五，實在累你受苦了。”

越清城耳邊卻不斷回蕩着那句“你和他的孩子能是什麼正常生物”，他瞧着曦兒漂亮到不像人類的寶石藍瞳孔，輕輕說：“他長大後，模樣會變嗎？”

小怪物似乎察覺他的擔憂，嗓子裡擠出幾個字：“漂亮……爹爹。”

越清城一怔。

曦兒又接連喊道：“漂亮爹爹，漂亮爹爹，漂亮爹爹！”

他張開手臂，要越清城抱，委屈道：“曦、曦不是怪物。”

就在這時，他被另一個爹拎了起來，蕭澤學術性地注視着他漂亮的藍眼睛，在那水藍色的眼睛裡，辯識到了一抹深邃的黑，便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