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杦煙注視着睜開眼睛的靳浪,眉眼間被魔氣浸染的邪肆已經洗去,掩蓋在太陽上的最後一絲陰霾也散盡。
靳浪經脈中仍然殘存着痛楚,但比起一開始的劇痛已經微不足道,身體總算不像四處漏風的破麻袋,就如同被春風拂過,長久的折磨在這一刻消弭。靳浪眼睛亮亮的看着林玖煙,難得真心的喊了一聲,“師尊。”
林杦煙執起他垂在膝上的手,細細把玩片刻,“南山已到,靳浪,我在問道峰上等你。”
兩人在玉城城門外分别。
南山書院是靳浪少年時代的夢想,如果沒有無上道體,他會在十七歲的時候獨自攀爬問道峰,而今過去八百年,他終于站到問道峰下。
問道峰高三千尺,其上怪石嶙峋,奇松異柏,隻有幾道破敗石階掩藏在蒼翠之中,靳浪踏步而上,周身溢散的靈氣被逼回氣海,久違的感受到身體的重量。
夜以繼日的前行,邁步,餐風飲露,靳浪已經狼狽不堪,行至山腰已望不見崖底,向上看是飄渺的雲霧,天地廣闊獨自己一人,走了太久,已模糊了時間的距離,千年,百年,十年,靳浪回到十七歲的自己,他偷走了素寰玉,一路步行來到南山,登問道峰千難萬險,見南山尊者初識宇宙之大,無數的機緣紛至沓來,面目模糊的仇人如切瓜砍菜般盡斬于刀下,他立于千萬人之上……
“他來了……”
南山之上,如同其他渡劫期老祖,南山尊者同樣心有所感。
林杦煙端正跪坐于連接天地的黃色光幕之外,低眉道:“師尊,天命如洪流滾滾向前,非人力可能阻擋。”
南山尊者盤腿坐于光幕中,“杦煙,你乃天外之人,又怎知你的到來不是天命?你曾問過靈犀,靈字一輩無人大乘是不能還是不敢,而我輩修者與天争命,又何懼天命?”
林杦煙心頭一震,再擡頭師尊已重入混沌,本以為自己的來曆會是永久的秘密,卻被師尊輕描淡寫的點出。而天命為何?林杦煙從不認命,他隻知事在人為,否則也不會走到如今。他本從書中知道無數機緣,卻從未主動追尋,命從不是誰的安排,也不會是任何人的定數,唯有自己寫下的才是林杦煙認定的命。
一時間,久未有進境的心境松動,林杦煙竟是更進一步,已到大乘後期。
林杦煙拜過師尊,前往問道峰,此處已來了不少人,自他回到南山書院的第一刻,南山門下将收入一個新弟子的消息已經傳到書院每一個人耳中。
衆人拱手拜道:“尊上。”
靳浪還在半山腰。
靈犀神君來到林杦煙身邊,輕聲道:“傳說大氣運者可在問道峰看見天命,尊上,你這個弟子來頭不小啊。”
大氣運者,倒是不假,隻是不知靳浪看見的天命又是什麼樣子,會是《無上道體》中寫下的那樣嗎?
來不及再多思索,匆匆千年不過黃粱一夢,靳浪已從光怪陸離的幻境中清醒,正一步一步走上問道峰頂。
林杦煙清冽的嗓音響徹整個南山書院,“我徒川流已登頂問道峰,自今日起為南山門下第二十八代弟子,仙途漫漫,君當砥砺前行。”
衆人齊聲恭賀,“恭喜尊上覓得佳徒。”
自下方走上來的少年衣衫褴褛,卻目光清明堅定,聲音朗朗,“川流定不負師尊期望。”
無法否認靳浪曾有片刻沉迷入天命所展示給他的幻境中,那是一個經曆完全不同的靳浪,良師、益友、紅顔知己、機緣法寶、大權在握,如此真實,如此迷人,可這些最終都幻化成另一個人的臉,一張讓人看着就不敢冒犯的,高山仰止的臉。
修真界除自己以外的另一個不過千歲的大乘期修者,靳浪總能聽到他的消息,林杦煙幾乎過着他夢想中的人生,就連幻境中的一切,也仿佛複刻着林杦煙的軌迹。後半程的幻境靳浪幾乎在旁觀陌生人的人生,幻境中那個人不會是靳浪,卻也不會是林杦煙,至于是誰,又有什麼關系?他靳浪總會譜寫自己的故事。
川流入海,海中生浪,靳浪唇角微彎,身後是霞光滿天,書中描述他登頂問道峰時亦是如此光景——隻見一秀骨少年自七彩霞光中走出,匆匆一面,就已能預見他将會鑄造怎樣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