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絕了冷風之後,寝宮裡泛起一縷微甜的香氣。皇姐留下的這些話,以前從未有人對小公主說過,像裹了蜜的糖,綿密得教人發暈。
在那輕盈的腳步聲完全走出寝宮之前,奚華喊住那搖曳而去的背影:“嘉陽姐姐,你還記得金桃嗎?”
“哪個金桃?”奚瓊停在門口,回頭問她,瞧見她已和衣躺下,面上依然黑紗未解。
“我三歲生辰那日,替阿姐傳話的婢女。”
“我當初有叫人傳話嗎?傳的什麼話?日子太久,我都不記得了。”嘉陽公主作茫然追憶狀,又很确定地補充,“不過金桃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妹妹若是喜歡,改日我送你一個金桃……”
皇姐後面還說了什麼,奚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遭遇眼盲的經曆,那一夜母妃在假山山洞中找到她,責問她為何獨自外出,她解釋說是婢女金桃一路牽着她走到這不知名處。但是母妃不信,她說月蘅殿沒有金桃這個人,還說她從沒聽過金桃這個名字。
年幼的小公主等着金桃回來,好證明她說的是真的。生辰之日過去,她奇迹般地重見光明,悄悄在月蘅殿找了一圈又一圈,但再也沒有見到金桃這個人。金桃牽着她走了好長一段路,将她留在黑暗中等待,然後一去不返,仿佛從未存在。
金桃長什麼樣,她當初沒看清,今夜越是思索,越覺得頭暈。寝宮内無人點燈,夜色比往日深濃。眼上的面紗似陰雲擴展變大,蔓延成無垠的黑夜,吸引她墜落其中,越陷越深。
她想呼救,隻覺得喉嚨幹澀喊不出聲音,惶惑之中,她又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小公主為什麼不留在原地等我?我找了你好久,你到哪裡去了?”似是金桃在說話。
奚華睜不開眼,看不見金桃在何處,連個背影也尋不到,但那股聲息分明在靠近,絕不是她憑空的臆想。
“小公主跟我走,我帶你去極樂的去處。”金桃的詢問變成了引誘。
奚華突然感覺手腕上一涼,有一隻手拽住了她的手。當年金桃帶她去找皇姐,虛虛攏着她的手腕,并不曾這樣用力。是否因為多年不見,金桃怨念頗深?以至于她不像舊日的相識,倒像索命的妖鬼。
“小公主,我知道你久等了。我竟不知,你何時長得這麼美了。”
那氣息越來越近,語氣又起了變化,陰沉中透露出興奮。
奚華想避開危險,但渾身軟綿綿的,無力掙紮擺脫。
窗關得很緊,沒有風吹過,但她臉上輕盈的面紗被掀起了一個小角。這一刻,她聽見金桃的嗓音完全變了,有人在說:“讓我好好看看你的臉——”
那人話音未落,忽然被噗嗤一聲中斷。利器刺進血肉。
面紗驟然回落,重新覆蓋奚華的臉。
“金桃”吃痛驚呼,跌坐在小公主床邊,紅血滴落在“她”妖冶松散的衣衫。一枚雪亮鶴形發簪紮在“她”寬大的手背上,蓦地脫落,變成一隻嘴上帶血的靈鶴,展翅而起,利爪撲向“她”迷離的眼。
“請天師明鑒!”那人抱頭躲避,“我萬萬不敢輕薄公主,是被女鬼上身,迷了心竅,險些釀成大錯。”
“她”裝神弄鬼,扮作女子模樣,欲借女鬼之名行不軌之事。千算萬算,沒算到竟真被天師驅了鬼,壞了這一夜好事。
“她”在地上滾了兩圈,本就松松垮垮的衣衫散落一地,再遮掩不住男子身形,還露出一塊國公府的鎏金腰牌。
“出去。”甯天微面無表情地俯視國公府世子,“你不該出現在此地。”
朱轶心有不甘,望向美人榻上完好無損的佛燈,又扭頭想看床上昏睡之人,“可是小公主她——”
“滾出去。”天師掌上生風,地上不堪入目的衣衫飄起來罩住朱轶,一股無形的力量将他掃出寝宮之外。
“甯天微你休要做得太絕,我爹和你師父——”
房門在天師身後關攏,将一切嘈雜言語隔斷。他走向公主榻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