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華從往事中艱難抽離,正欲離開這傷心地,身後忽然響起一陣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國君有令,三公主奚華血祭有功,賜封号珑安。”公公李福德找來芙蓉榭傳旨,聲線刻意拔高,一句話拖得老長。
奚華領旨,颔首謝恩,血祭一事算是徹底了結了。她用血為自己換來一個封号,這大抵是那個人對她最大的恩賜。
她臉上沒什麼喜色,也沒問國君病情可有緩解。心底倒是冷呵一聲,若他得知血祭用的不是她的血,是否要收回這個恩賜,是否要降下欺君之罪?
“珑安!玲珑剔透,順遂安康,姐姐也喜歡你的好名兒。”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奚華站在原地,隔着面紗悄悄望向來人,分不出這是哪位皇姐,便沉默地杵在原地。
對方出乎意料地熱情:“讓姐姐好好瞧瞧,這幾日身子可有好些?”
“嘉陽公主為何走那麼快?我們說好一起來的。”又有一位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跟上來,“莫不是因為這盞佛燈和我怄氣?我守了三天兩夜才在普慧寺求來的,奈何隻求到一盞,你就讓讓小公主吧。”
“世子這是哪裡話?月蘅殿最是需要佛燈,我若是能求到燈,也是為着我這小妹。”大公主奚瓊撇開國公府世子朱轶,走到奚華身邊,輕車熟路地挽上她的手臂。
這姿勢如此親昵,就像她們姐妹二人早已相熟多年。奚華并不适應,但也不掙脫,盲女天生就需要攙扶,此刻她更要裝得像一點兒。
李福德沒理由留下來看戲,向三人告退,離開了這座冷清的宮殿。
朱轶繞着芙蓉榭略略轉了一圈,再拎着佛燈走回奚華身邊,“此處徒有芳名,竟沒有芙蓉,實屬可惜。明年春暖時分,我來為小公主播種。在此之前,便用這芙蓉佛燈聊表心意……”
奚華順着他的手勢默默看向佛燈。它是未開的蓮花花苞形狀,底部一片瑩白,往上透出似有若無的淡粉,花苞頂部染了一抹紅霞,嬌俏奪目,酷似真花。
然而她看見了也當沒看見,更不會伸手去接。她絕不會在芙蓉榭種花,她早已經厭惡了這種花。
奚瓊将朱轶伸過來的手拍開,含笑輕斥道:“世子四處播種的桃花李花還不夠多麼?想來早已是姹紫嫣紅開遍,怎的還要種到我小妹這裡來?”
“姹紫嫣紅,不及清水芙蓉。嘉陽公主莫非是質疑微臣眼光麼?”
“萬花叢中過,被迷了眼也未必不可能。世子若是沒有别的事,就給我們姐妹留點時間如何?”
“嘉陽公主愛護妹妹,微臣實不敢奪人所愛。還請小公主收下佛燈,微臣下次再來拜會。”朱轶執意要把佛燈送給奚華。
奚瓊伸手替她接了,攆走朱轶。
朱轶還千般請托,囑咐嘉陽公主幫忙安放妥帖。他一邊走一邊回頭看,隻遺憾佛燈離那美人兒太遠。
奚瓊沒搭理他,還未等他走遠就說:“國公府這位世子,是皇都無人不知的纨绔,平素最愛拈花惹草,處處留情。珑安可千萬别聽信他的花言巧語。這佛燈咱可以收下,這花花公子,咱别搭理他……”
對于皇姐情真意切的建議,奚華沒心思熱切回應,隻是輕輕嗯了幾聲。
“珑安在血祭上受苦了,身體可是還沒有恢複?這月蘅殿怎麼一個婢女也見不着?姐姐送你回寝宮歇息。”奚瓊攙着小公主手臂離開芙蓉榭,一路瞥見好幾隻死掉的黑鴉,她當奚華看不見,嘴上也沒提。甚至奚華差點踩到了,她也沒牽她避開,就像沒看到一樣。
天陰沉沉的,冷風吹過,奚華忍住後背的寒涼,又聽大公主問:“上個月西都進獻了一批貂絨,父皇可有賜給月蘅殿?”
奚華未曾聽聞此事。
“父皇許是怕你見了西都的物件又想念你母妃,他其實是為你考慮,你不要同他怄氣。”奚瓊輕撫小妹的手臂,摸到她陳舊的衣衫,随手搓了幾下,“不過父皇也多慮了,他明知你……”
看不見。
奚華豈會聽不懂這言外之意?她照常裝作看不見,把心思花在摸索找路上,一路寡言少語。直至二人回了寝宮,她始終興緻不高。
奚瓊見她神色恹恹,猜想她是在血祭上受了罪還沒有恢複。于是扶着病秧子小妹到床邊坐下,又将國公府世子殷勤獻上的佛燈擱到近旁的美人榻上,随後叮囑小妹好好休養,改日再約她同遊。
奚瓊告辭了,走到門口卻又折返回來,把月蘅殿寝宮好幾扇窗牖一一拉攏阖好,扣得嚴嚴實實,“看天色怕是要落雨,妹妹莫要染了寒氣,平白惹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