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華沉默不語,震驚之後盡是茫然,心頭空落落的,自己都分不清此時身在何處。身邊那個人好像還在說話,那擾人的聲音越來越慢。
她聽見玉聲還在唱曲:“尋思依樣到心頭。去也無蹤尋也慣,一桁紅樓。”[2]
但戲台已經不見了蹤影。畫舫搖搖晃晃,也許這绯雲湖上,真有一條路線通向仙洲。
她感覺手臂上的觸感也松了,平時最粘人的紫茶,怎麼也松開她?不和她一起去仙洲嗎?
玉聲繼續唱着:“中有話綢缪,燈火簾鈎。是仙是幻是溫柔。”[3]
雅室前面的屏風不見了,戲台前面的紗帳也不見了,唱曲的玉聲朝她款款走來。她終于看見玉聲的臉,居然是母妃蓮姿。
“奚華怎麼不笑?”蓮姿輕言細語問她,與最後一夜聲色俱厲的母妃判若兩人。
奚華已經許久沒有見到母妃的臉,此刻她根本沒想過母妃為何能看到她藏在帷帽和面紗之下的表情。
她隻看到母妃臉上帶着笑,那笑溫柔得像湖面上小小的水渦,把她記憶中那張冷峻的臉都替換掉了。好像當夜的争吵和分離,隻是她做的一個噩夢,而今這夢終于醒來。
然而她笑不出來,她想哭。
“不許哭,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許哭。”蓮姿一直笑着,但那笑意中隐隐潛藏着危險痕迹,溫柔面龐上的小水渦既擴張又加深,變成旋渦。她說:“奚華若不聽話,那我走了。”
奚華感覺自己被那旋渦吸入,徹底被吞沒之前,她抓住了母妃的手:“母妃别走。”
蓮姿已經轉身别過臉去,任由奚華拉着她的手:“奚華若聽話不哭,我可以帶你去仙洲。”
奚華含淚望着母妃的背影,忍着不讓淚落下來。隻要不讓淚落下來,她就可以離開這悲哀的塵世,随母妃一起去往仙洲。
滿眶眼淚讓視線模糊,她看不清周圍的一切,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她忘了绯雲湖畫舫,忘了醉音坊歌姬,忘了落在船闆上滾來滾去的金桃,忘了小貓一樣黏人的紫茶……
她竭盡全力,盯住母妃的背影,害怕稍不留神,這背影就消失了。
通向仙洲的路缥缈又颠簸,從仙洲吹來的風也比凡塵中的風大,吹掉了她的帷帽,吹亂她的頭發,也吹起蓮姿的衣袖。
那荷葉袖随風飄蕩,奚華看清袖子上的蓮花紋樣,蓦地頓住腳步,抽回手驚呼:“你是誰?”
她如夢初醒,驚覺自己正站在畫舫最外側圍欄上,欄杆又窄又長,隻要踏錯一步,她就會墜入湖中。
“是你思念之人,帶你去尋仙洲。”那女子狠狠推了她一把,始終未回頭。
奚華身子向绯雲湖傾斜,墜落的過程中,望見水花飛濺,有白衣仙人于浩渺湖面踏浪淩波。
她想她一定是瘋了,或是仍在夢中,否則近在咫尺之處,她為何會看見他的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