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一把把尖刀,距離太遠,細節都看不清晰,但昨夜尚書府中的慘相,仿佛就在眼前。
他怎會不知?國君奚嵘大動幹戈,下令砍掉所有的竹林,不過是以躲避竹妖為幌子,借機安排精兵強将潛入重臣府邸,在砍伐竹林的同時,殺掉威脅他執政的臣子,再将慘無人道的殺戮冠以異瞳少女的名義。
前任天師季疏在世時,奚嵘的這套把戲就已經玩得爐火純青。這一次他又有了新的花樣,不再讓眼中釘頂替異瞳去死,直接借異瞳的名義,神不知鬼不覺将兵部尚書殺死。
一夜之間,那些尖刀利刃捅進肉身,随即熱血噴濺,哭聲漫天。即便這一回沒有親眼所見,他也擺脫不了那些血腥殘暴的畫面。
他閉上眼睛,直到腦海之中的慘叫聲慢慢被呼嘯的風聲取代,再睜眼時,茫茫夜空中飛花漫漫,飛雪正從天而降,将無數飛檐寶頂一一覆蓋,将尖刀一樣的斷竹漸漸掩埋。
甯天微俯瞰雪中皇都,心中憂憤難平。他必須盡快找到真正的異瞳少女,防止更多殺戮因她而起。他取出兩枚小巧的錦盒,一一打開,裡面是他從季疏地宮帶回來的,壁畫少女左右眼眸中的碎粒。
雪花落在錦盒之中,與碎粒混在一起。
季疏亡魂所言,他并不完全相信。他試着念出當初差點要了他性命的法訣,沒想到碎粒竟真的徐徐上升。它們在雪中旋轉,環繞,聚集,拼合,慢慢凝結成兩顆圓潤的瞳仁。随後,灰蒙蒙的表面上散發出淡淡的幽光,仿若懶懶睜開沉睡已久的眼睛。
雪越下越大,很快将這對惺忪睡眼包覆。
甯天微以為這對瞳仁今夜不會再有更進一步的變化,豈料它們居然自己抖落了雪花,閃爍的幽光漸漸變得明亮。兩顆瞳仁由内而外,各自散發出金色和藍色的光澤。它們通體透亮,熠熠生輝,彼此環繞,難舍難分。
這件法器竟真對傳聞中的異瞳有所感應,而且就在今夜。
甯天微伸手握住法器,匆匆下了觀星樓,走出樓閣再松手,法器自他手心彈跳而出,飛向雪中。
他跟随法器前進,一路行經數座宮殿,原以為很快就要出宮,但走了許久,那金藍光芒仍在宮中巡遊。
此時夜已深,又值大雪天氣,龐大的宮廷如同冰冷蒼白的死物,一絲生氣也沒有。
途徑翠微宮時,他暫停片刻但又很快離開,這個時辰他不方便前去探視,更不可能叫小公主出來,畢竟天那麼冷,他亦有要事在身。
那對異瞳法器一直在風雪之中遊走,不多時又被雪花包覆,光澤減弱,它們将雪抖落,繼續穿梭。
到了某一條僻靜的宮道上,甯天微忽然将法器握進手中,绮麗的光線消失了,雪的反光映照着他冷峻的臉。
他站在原地,心中升起一股異樣之感,這條宮道通往月蘅殿,法器為何指向這個地方?
這應當隻是巧合,皇宮這麼大,處在這個方位的并非隻有月蘅殿。況且小公主在翠微宮,此地若真有異常,也與她沒有關聯。
他松手,法器表面的雪花已在他手心裡融化成水,像是胡亂流淌的淚。這對異瞳似乎正凝視他,嘲弄地問他:“怎麼?你不敢跟來?”
他不欲再看,隻跟着法器繼續前進,一步步逼近月蘅殿。
路過月蘅殿時,法器并沒有飄進去,而是放慢速度繼續往前。
他此時方知,這一路上他加速的心跳終于減緩。
法器越飄越低了,甯天微盯着它的軌迹,忽然發現雪地上有零星血迹,星星點點,仿若落梅。新的雪落下來,将落梅輕輕掩蓋。
不多時,飄飛的法器徹底停下來。他亦停下來。
甚至用不着擡頭,在視線範圍内,白茫茫雪地上,他望見她伏跪在地的背影和雜亂拖曳的裙擺。
金藍色光澤在她身後無聲流轉。
隻需要看這短短一眼,那對異瞳法器化作寒光冷刃,刺進他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