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越怎麼也沒想到,當雲知年第二日晨間被人送回和歡齋時,居然比之前傷得更嚴重了。
雲知年是被兩個小太監攙着胳膊給送回來的,他時不時掩唇咳幾聲,被那兩人嫌惡地往院門裡一搡,大門便就又在身後落了鎖。
和歡齋平日裡都是鎖上的,雲知年受傳召或是要替皇上辦事時,就會有人前來接他,待辦完了,亦或者是被用完了,就會重新再囚回來。
皇城裡此處最不起眼的偏齋,便因而成了禁地。
雲知年出不去。
外頭的人,也進不來。
所以,姚越縮着身躲在院牆角落,驚出了滿頭冷汗,生怕被那兩個送人回來的小太監發現。
是了,從昨夜到現在,姚越一直藏在和歡齋中,這來來回回的宮人奴才,來此都隻是為了雲知年,竟也無人顧得上他。
幸而,兩個太監并不欲在此多做停留,送完雲知年後,就迫不及待地上鎖離開,走時,還不忘啐一聲晦氣。
雲知年發滞地在院門前停了幾息,才咳嗽着往屋裡走。
奈何昨夜下了整晚的雪,地面都結了冰晶,十分的滑,加之雲知年的步履實在蹒跚錯亂,姚越一個錯眼間,就看到雲知年已經一頭栽進了雪地之中。
“公公!”
姚越箭步竄前,甫剛碰上雲知年的身體,就被燙到縮回了手。
他雙目下移,方才發現,雲知年的腿竟是高高腫起的,在寬大的袍擺下,露出一丁點白嫩發紅的皮肉,衣衫也殘破不整,領口被撕扯開了不少,露出脖間那些青紅交加的痕印,一直延伸至更裡頭,看不見的地方。
而雲知年就這麼雙眸渙散地坐在雪裡,也不知道要起來,淨白的臉幾乎快要和身下的雪光融為一體,泛出透明的亮澤。
像個任人擺布的破布娃娃。
姚子甚至在想若今日他未藏在和歡齋,若未有人發現雲知年,雲知年就會這麼一直在雪中呆坐下去。
直至再來一場大雪,将他徹底淹沒噬盡。
姚越将雙臂伸去了雲知年的腿下。
正是臘九寒天。
雲知年所穿的宮袍雖是夾棉的,可他終究沒有穿長褲,又在雨雪交加的夜晚,跪到近乎昏厥,膝蓋早被生生凍褪去了一層皮,露着血肉翻飛的皮骨。
可偏生也是被凍得太狠,早就失了知覺,所以被抱起來時,也沒有察覺。
更沒有察覺,姚越的手,已經越過了袍擺,緊貼在了他的腿間,并不安分。
“嗯…姚太醫?”
雲知年總算是有了丁點兒反應,那向來淡漠的眉眼中,一閃而過幾分驚疑,“你…怎麼還在這裡?”
“公公莫怕。”
姚越想了想,道,“是陛下交代的。陛下有令,以後公公的傷病,都由下來官診治。所以,下官一直守在這裡候着公公。”
他昨夜來和歡齋時,江寒祁的總管太監是這麼交代的。
所以,不算扯謊。
“公公,你身子在發熱,不能再凍着了,我先送你回屋罷。”
雲知年不做聲了。
又十分疲倦似的,半阖上了眼。
*
雲知年的身上是濕的。
雨水,化了的雪水,還有從身後又淌出來的污血水,髒得很,放上床後,就将那床本就舊到看不出顔色的褥子染得更加腌臜。
姚越看不過眼。
就自顧地去取了盆和布巾,去隔壁的盥洗用的殿房,打來點兒水。
他昨晚一夜未眠,已将這偏齋的布局陳設,摸得清清楚楚。
接完水後,姚越就迫不及待,想替雲知年擦身,順道處理傷口。
哪知,姚越剛要去解雲知年的外袍,他便就掀開眼皮,茶色的淺眸觑去一眼,随即輕聲道,“你放那裡,我自己來。”
若非江寒祁常勒令他處理傷口,雲知年自己其實不大在意身上的傷,也并不想處理。
姚越心虛嘟囔,“公公身燙手軟,恐怕做不好這些粗事。”
但僵持一會兒後,還是将布巾遞了過去,眼光卻仍停着不動。
雲知年擡眸看他。
姚越隻好道,“我去替公公尋件幹淨的衣裳換着。”
他背過身,耳後聽得水流嘩嘩聲,很難集中精力,可在翻弄櫃裡的衣裳時還是傻了眼:
莫說是亵衫亵褲了,雲知年的衣櫃中,連件像樣的中衣和常服都沒有。
全是宮袍。
暗蟒色的長袍,或被懸在櫃中的橫梁上,或被疊放在櫃箱下面,像一條條陰冷的蛇皮,蟄伏若毒。
姚越的眼皮重重一跳。
最後,隻能随意取了一套拿回給雲知年換上,再為雲知年處理起外傷。
姚越極是細緻妥帖,甚至給雲知年的臉也抹了傷藥:那上頭有一道掌印,不算十分明顯,現下隻餘下淺淺的痕迹。
可待他拿出給那處塗抹的傷藥,正迫不及待欲要動手時。
雲知年的臉卻倏地白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