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仍未央。
雨勢實在是有些大了,旺喜忙着替江寒祁撐傘,冷得他一邊哆嗦着這把老骨頭,一邊谄笑勸慰道,“陛下,陛下,您往傘裡避着些點兒,仔細淋了雨犯疾呀!哎呀,其實這哪裡需要您親跑一趟啊?依着奴才之見,就把人關在青鸾殿中,待明日上完朝再行處置就是,再說了,雲公公還在殿裡伺候着…”
旺喜旋又緘住了聲。
因為江寒祁神色太過陰鸷冷厲。
旺喜便隻好不再多言,隻撐傘跟随着,可待行至青鸾殿前,卻忽跟瞧見了鬼一樣,高聲喊道,“喲,這不是…不是…”
“雲公公”三字還未說出口。
江寒祁便已止住腳步,視線亦已死死地,被雲知年給吸了去。
雲知年正伏身跪在雨中,形容狼狽。
濕透了的蟒袍緊緊貼于身上,勾出清瘦窄細的颀長腰線,手上則捧着塊被落雨淋至稀碎成渣的什麼東西,正小口小口地,往已經被凍到青紫的唇瓣裡頭不停地塞。
一些渣滓化在手中,他便索性張開手指,含進唇邊,混着雨絲兒,一點一點地舐幹淨。
他吃得極是認真。
直到明晃晃的宮燈打到臉上,他才停住動作,揚起下颌看過來。
“陛下。”
雲知年咳了兩聲,淺色的瞳仁裡倒映出男人高大如山的迫人身影,“奴才無能。”
奴才無能。
短短四字,已說明方才所發生的一切。
江寒祁冷哼一聲,擡腳從他身邊走過,竟是再不願多看他一眼。
雲知年的視線卻默默追随江寒祁,一路行至高殿門前。
他瞧見朱門開了,又瞧見江寒祁這等高傲尊貴之人竟然主動向柳廷則低頭示好。
雲知年看到雙目發癡。
江寒祁沉峻的話音也随風雨一道,密密落入耳中。
“是,朕喝多了…”
“朕不是那個意思…”
“柳卿,朕确看重于你,隻鐘相全一案,實有難言之隐。你有所不知,此事關系重大,甚至牽扯到了一樁十年前的舊案,鐘後那邊亦頗有微詞…”
“你說他?”
江寒祁的聲音忽然冷硬了下來,“他是朕的人。”
“不容任何人置喙。”
“是,柳卿,你亦不能。”
“來人,送柳卿出宮歇息。明日下朝後再論。”
很快,殿前又來了一些人,還有馬車也行來了,緊接着,那柳廷則便在衆人的簇擁下匆匆離去。
明殿的兩道朱門再次被宮人重重關上,歸于沉寂。
雨聲簌簌。
江寒祁走至殿前,負手立于雨中,垂眸望向依舊在跪着的雲知年。
“都下去。”
良久,江寒祁輕啟薄唇,冷然下令。
“陛下,這…”
“下去。”
“是,是!陛下,夜已深了,您又宿醉過一場,将看着就得早些歇息了,莫要犯了頭疾,至于這傘…”
旺喜告退時,還頗有些為難。
“啰嗦什麼!”
江寒祁一把奪過旺喜手中的傘,扔給雲知年道,“還不滾起來随朕回宮?”
*
宮道上果然是沒有什麼人的。
就連慣常巡邏守夜的奴才都未出現。
雨聲漸脆,打在傘面,發出噼啪響動。
下雪了。
雪籽粒兒在鼻尖化開,又變成水,淌了下去,一把小傘顯然是撐不住兩人的,更遑論說,雲知年後面的傷本就沒好利索,又剛罰跪了大半時辰,雙腳恁得生麻,偏得小跑着,才能勉強跟上君主的步伐。
雲知年體力漸有些不支了。
但他不會有一句抱怨,隻輕抿了抿唇,盡力跨開腿走着。
“拿來。”
江寒祁的墨發被雪淋濕了大半,他大概是終于忍無可忍,沖雲知年伸手。
雲知年微愣了愣,反下意識地将傘把握得更緊。
江寒祁隻好動手,掰開他的手指,将傘拿過自己撐住。
雲知年便退後幾步,想行出傘下。
江寒祁快人一步,握住他的腰,将人蠻橫地扯進傘下。
貼得近些,倒是能剛好遮住兩人。
江寒祁很自然地撩開了雲知年的下擺,将手伸了進去。
“陛…陛下。”
雲知年依舊濕着一張臉,素來麻漠的表情終于有所波動了。
兩彎長睫随着江寒祁的動作,如鴉羽般一直輕顫不止。
“柳廷則為何罰你?”
江寒祁指尖摸到了藥膏,他“啧”了一聲,有些不悅地對雲知年道,“以後抹藥時,不準再抹得那麼深。”
“朕不喜歡。”
“奴才…遵…遵命。”
熱意攀上了兩頰,泛出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