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新的聖旨就下來了。
鐘相全失職之過,不僅全無追究,聖上還對其大加封賞贊譽,于是乎,在一片讨好邀寵聲中,鐘相全喜滋滋地接下這繼續赈災的美差。
這人一得意,就會忘形。
鐘相全好幾次下朝後,都刻意湊到柳廷則跟前堂而皇之地炫耀,“喲,柳大人,如今怎麼不查我了呢?”
柳廷則側目不理。
鐘相全偏又說道,“皇上和鐘後,乃是一家人,我是鐘後的兄長,自然也同皇上是一家人,這親疏到底有别,柳大人,你說說,你一介寒士,在朝中無根無憑,隻會煽動一幹子沒什麼用的朝臣彈劾我,到底有什麼用啊?”
“鬧至最後,還不是要低下頭給我賠禮道歉,還不是要替我打下手!啧!”
當日晚,柳廷則輾轉難眠,憤懑難平,連夜進宮求見了江寒祁。
江寒祁依舊是在青鸾殿中接見的他。
君臣二人對談良久。
江寒祁告知他,茔上那邊,已經部署好了。
“朕如今可用之人不多,調度茔上縣兵,也着實費了一番周折。但此事之後,必會有所轉圜,柳卿還須繼續忍辱負重,莫要讓朕失望。”
柳廷則本是憋了一肚子氣,現下得到君主勸慰,亦知要以大事為重,這氣口兒早不知飄去了哪裡,所以,在聽江寒祁說話時,略有點兒心不在焉,一雙眼總往江寒祁身後瞟。
“柳卿在看什麼?”
江寒祁平地斷喝一聲。
“沒,沒什麼。”
柳廷則心虛一抖,正襟危坐起,可聽着聽着,又開始走神。
直至江寒祁要派人送柳廷則出宮,他方才猶猶豫豫地,“聽聞雲知年自出了刑部大牢後,就被擢升到禦前伺候,皇上今日,怎未帶…雲公公?”
直氣白性。
年輕氣盛的書呆子,連掩飾都是不會的。
江寒祁笑了一下,“柳卿對朕的狗,倒是關心。”
柳廷則生生顫住。
他向來以直臣谏官作标榜,自诩不畏君主強權,可江寒祁此時漫不經心扯開薄唇露出的這抹笑容,卻讓他感受到了一種極端的恐懼。
柳廷則難得緘了口,諾諾不敢多言。
“隻是,随意問問,畢竟微臣…曾審過他。”
“三日後出發,同鐘相全一道,前往茔上。”
江寒祁不欲再多言,笑意已然沉泯,他望向柳廷則,“這個年,柳卿,你怕是要過不好了。”
柳廷則撩擺下跪,正色道。
“能為皇上分憂,除奸佞小人,是臣分内之責。”
*
茔上的災民這個年怕是也過得不好。
但上京城中亦然一派祥和。
臨近過年,一些外地的商賈走販早便收攤不幹了,香樓裡的戲倒是一日多似一日,有時甚至整夜咿咿呀呀唱得不停,和着靡靡私弦音,在長街漸漸飄遠。
大晉有一習俗,過年這日,在宴請朝臣之後,須由君主在皇宮中最高的摘月樓安放親自制成的天燈,以示福澤綿長,護佑江山。
當然,這做燈的粗活計,江寒祁是不會沾手的,他隻須在宮人們做好的天燈上題字示意方可。
但偏今年,江寒祁提不起勁來。
雲知年将做已經糊好紙面的天燈細細轉了一圈,檢查竹架裝卸情況,待到确認完畢後,便挑了一隻最大,形狀最規整完美的,來到江寒祁跟前。
“甯妃病情如何了?”
江寒祁撐着額,歪在矮榻上閉目養神,聽到腳步近身,也沒有睜開,似十分疲累。
“還是老樣子,在自個兒宮裡歇着。”
雲知年如今是江寒祁的總管太監了,常在宮裡走動,隻不過,雲知年明白,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
所以即便他如今獲得了自由,也不敢随處亂走,最多便是去太醫署勤了些。
因江寒祁的頭疾需調香配藥。
除此之外,便同江寒祁形影不離,哪裡也不去,乖巧得很。
當然,因着雲知年如今身份不同,也會有些機靈的小奴才常去他跟前禀告着些消息好讨賞。
雲知年出手大方,來者不拒。
因此,雲知年面對江寒祁的問題,倒也能對答如流。
“聽說她宮裡也不太平,最近常有宮女太監離奇失蹤,有人說,是娘娘夜間犯了瘋病趕跑了他們,陛下,她當是真瘋了的。”
“哼,朕管她真瘋假瘋?”
江寒祁不在意地道,“隻要别總三天兩頭地派人來礙朕就行了,下次甯妃或是康妃宮裡再來人,你就替朕回了罷,就說朕不舒服。”
江寒祁說完話,睜開眼,看着他,揚了下颌道,“過來,替朕按按。”
“嗯。”
雲知年小心地脫了鞋襪,想了想,又捧起天燈,剛走過去,江寒祁就十分不耐地道,“你捧着那東西,怎麼替朕按?”
雲知年放下天燈,淺茶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寒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