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小年。
裴玄忌奉诏帶江旋安進宮觐見。
外頭正在落雪,這兩人發上,肩上都沾了些雪籽粒兒,被宮人領着一路行至,帶來些撲面寒氣。
“…”
雲知年飛快起身,将手中天燈放下,通傳禀告,跑去殿中張望了下,又遣了伺候的小太監進去服侍陛下穿衣,自己則理着皺亂的袍服,十分恭順地上前道,“兩位稍等片刻,陛下正在休憩,待陛下移駕太和殿…”
“這位,想必就是小郡王…”
“江旋安!”
江旋安咧開嘴,脆生生地答話,毫不掩飾自己對雲知年的喜愛。
這江旋安原是先帝,亦是江寒祁大哥的遺孤,今年不過十歲,三年前,先帝病重,撒手人寰之際,這個小娃娃還在川建王手上被挾持着,是裴氏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得以救下。
江寒祁登基後,便分封自己的親侄于陽義,此地距離京城尚遠,但偏安一隅,是個富庶清閑之地,奈何這遭天殺的裴玄忌新任了汔州參軍,從此,小郡王的安生日子可就徹底結束了,就連這回進宮看望自己的叔父,裴玄忌還以保護為名,寸步不離地跟着。
江旋安偏又怕裴玄忌怕得緊,一路垮着個臉不肯做聲。
到底還是個半大孩子,瞧見雲知年後,這臉容上才算有了笑意。
“哇,好漂亮的大哥哥!”
肉乎乎的小孩子瞪圓了那雙黑豆豆眼,好奇地上下打量雲知年,喃喃自語個不停。
雲知年愣了幾息,正待開口,袖口就忽被江旋安扯住,“哥哥,你也是這宮裡的太監嗎?”
“他是啊。”
這時,一直未有開口,抱臂遠遠站在另一側殿檐下的裴玄忌斜抛來一個目光,嗓音懶懶地道,“你待會兒,就向你的叔父要了這個哥哥去陽義伺候你,好不好啊?”
雲知年驟地擡眸。
兩人目光霎然相接。
雖明知裴玄忌是在逗小旋安耍,可偏這人一雙黢黑的眼眸幽深難測,帶着幾分很淡的玩味,就這麼平平望過來,卻又好像帶了幾分迫人氣勢。
猶若累累冬雪,鋪天而下,沁得人身子骨也不由随之顫了那麼一下。
“冷不冷?”
雲知年收籠起視線,瞥到江旋安抓住他袖擺的兩隻小手都被凍得發了紅,便喚人拿來小手爐,叫江旋安抓住捂着。
“不冷不冷!”
江旋安雖是這麼說,可一張口,就連連打了兩個噴嚏,隻能委屈地抱起暖爐,縮偎在雲知年跟前。
裴玄忌似是很看不慣這兩個人如此親近,十分不屑地将腦袋轉了回去,目光發空地望天。
快至昏落。
飄着白雪的天穹呈現出一種焦黃和湛藍相混相生的色彩,綴了一二點淡色的星子,甯靜悠長,可再看遠些,便隻剩下層疊高累的的宮牆,遮天蔽月,長至無盡。
裴玄忌百無聊賴地側過眼,卻不曾想到,見雲知年竟也同他一樣,正在望天。
不由心念微動。
恰逢此時,殿裡來了人傳話,“殿下有令,請小郡王,裴參軍進殿說話。”
“進殿?”
雲知年堪堪回神,面露困惑,“可這裡是陛下的寝殿。”
出來的小太監言之鑿鑿,“陛下是這麼說的,還說小郡王不是外人。”
“至于這位裴小參軍…雲公公帶着進去就是,陛下已經在候着了。”
“皇叔父!”
江旋安一馬當先,早已興奮地沖進殿門。
雲知年默了默,亦讓開道路,“裴參軍,請。”
*
剛進殿門,裴玄忌就嗅到了一股濃郁的沉木香味。
原來,殿中木架上擺放了一個碩大的獸頭縷金香爐,此時正燃着香,熏煙缭繞,紫霧騰起。
除此之外,殿中也絲毫不冷,地龍燒得溫熱暖和,地闆上鋪了鑲嵌金蠶絲線的綢毯,腳踩上去,軟軟綿綿,極盡奢侈。
果然是天家所住之地,同軍營自是不能相比,更緊要的,還有人一直奉茶添水,伺候在旁。
雲知年做完事後,就很乖默地退去了角落站着,隻那雙眼卻一直在瞧向這邊。
他的臉是很幹淨的蒼白色,看東西時,脖梢微側,露出幹淨的一截曲線,長睫上則凝了層将化的雪籽,愈顯清冷。
除了,那略略濕紅的眼尾,和頰腮旁殘留的淚痕…
其實,那兩行淚痕已不是很顯眼了,應該是被擦過了,但方才,雲知年迎着光望向天時,裴玄忌還是看見了。
所以他能看出,雲知年,是剛剛哭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