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便領人浩浩蕩蕩,揚長而去。
“哥哥…”
江旋安有點難過,小小的身體蹭到雲知年跟前,就要拉他的手,“你還能不能陪我放紙鸢呀,若是不能了,安兒就不放啦!”
“我沒事。”
雲知年終于擡首,沖江旋安展眉。
“我給你做紙鸢。”
雲知年話落,便吩咐宮人拿做天燈剩下的竹架和彩紙過來裁剪,再坐在殿檐下,用魚膠一點一點地粘出紙鸢的形狀。
江旋安牽着雲知年的衣擺,目不轉睛地在看。
這個時候,江旋安忽然注意到,雲知年的半邊臉居然腫得很高,瓷白的皮膚上透着鮮紅的掌印。
“哥哥,你的臉怎麼了?”
江旋安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挨上了雲知年的臉。
雲知年僵着身子,半晌才搖頭道,“沒事,走路時不小心撞着了。”
“不疼的。”
雲知年将做了一半的紙鸢遞到江旋安手上,“你也來做做看。”
“嗯!”
到底還是小孩子,聽雲知年這麼一說,心思就又全轉回到了紙鸢上,開開心心地糊起了彩紙,“哥哥以前也放過紙鸢嗎?”
“放過的。”
雲知年盯着江旋安,目光有些迷離,“我以前也放過。是很小很小的時候,每至春初休兵,爹爹就會回家,給我做紙鸢,做好之後,娘親就會握住我的手,教我如何扯動筝線,将紙鸢送上天空。”
雲知年的聲音漸漸低落,“每每這時,小景就會跑過來,搶走筝線說他也要玩,結果紙鸢沒放好,掉下去了,他就開始哭鼻子,惹得爹娘都笑他。”
雲知年的臉上挂起了很淺淡的笑意,以至于那張被凄慘發腫的臉都顯得生動起來,映着冬雪,顯出幾分明耀之色。
江旋安看得發癡。
他一生下來,母妃就死了,先帝死的時候他也還不能記事,被趙遠淨挾持以令諸将,從小到大都不知何為父母親情,也并不覺得難過,隻他看到雲知年的樣子,卻忽然沒來由覺得悲傷。
雲知年雖一直在笑。
可那雙眼睛卻分明悲傷到快要落淚了。
江旋安遂眨眨眼,加快動作,将紙鸢糊好,對雲知年道,“哥哥,不要再說了,我們現在一起放紙鸢吧!哇!起風了!起風了!”
江旋安舉起紙鸢在風中奔跑。
雲知年跟在後面慢慢追。
但到底是追不上江旋安的,雲知年邁開腿剛行幾步,就捂住心口停了下來。
朔風吹掀袍擺一角,結了痂的暗色血珠兒凝在腿上,像一條醜陋蜿蜒的長疤,一直延伸向腿根。
身後不住傳來細細麻麻的痛楚,雲知年面色灰白,無力地擡手,撐住一旁的槐幹,勉強穩住身子,卻見江旋安已經跑出苑林邊緣,忙喚道。
“小郡王!慢些!”
紙鸢迎風而上,卻又被簌簌而落的驟雪壓垮,從半空直直墜落而下。
*
“所以?除了大發雷霆,父将叫你過來還有何事?”
裴玄忌一路目不斜視。
他今日一早便請人通報進宮,可偏那狄子牧也寸步不離,随他一道,緊随在後。
“裴将軍的意思是,既你入了這京城,不妨就去拜見一下鐘後。”
狄子牧好聲相勸,“畢竟,裴氏的立場,如今且還不能分明。”
裴玄忌腳步一頓,剛欲開口,忽聽不遠處穿來一聲震耳欲聾夾雜着哭腔的暴喝。
“臭裴三!臭裴三!你快過來!過來啊!”
“是你?”
裴玄忌瞧見江旋安這個小團子跌跌撞撞向他跑來,立時抱臂閃到一側,闆着臉道,“你不在你叔父跟前好好待着,在宮道裡亂跑什麼?”
裴玄忌張望了下,發現江旋安身後竟沒跟着其他宮人侍衛,眉頭輕皺,“其他人呢?”
“那…那幫人早被我趕跑了!我跟哥哥在放紙鸢,才不要他們跟屁蟲一樣守着!”
江旋安同裴玄忌之間向來不對付,他比裴玄忌年幼,卻毫無忌憚地直呼對方為裴三,“現在,紙鸢,挂在了樹枝上…哥哥幫我取的時候…摔倒動不了…哥哥的腿在流血,你去看看他!”
江旋安因為着急,一句話說得那是個上氣接不了下氣,裴玄忌聽了好久才聽明白:
江旋安口中的哥哥,就是江寒祁的貼身太監,雲知年。
那日自從撞見在和歡齋撞見姚越欺負雲知年之後,裴玄忌便又尋了機會,在太醫署裡逮着了姚越,細細盤問過雲知年的事情。
姚越告訴他說,雲知年其實是君主的禁脔。
還問他明不明白禁脔是什麼意思。
姚越說,禁脔是沒有地位,沒有身份,隻供君主玩弄的奴才,還對裴玄忌說,雲知年早就已經被江寒祁幹得快壞了。
姚越還問他為什麼要特意過來打聽雲知年的事情,明明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難不成是你也想幹他?
若你真想幹他,也好辦,向君主示意裴氏願意臣服帝威,求個恩賞,把人讨去幹一回,江寒祁大抵是願意的。
雖已經猜到雲知年同君主的關系,但從姚越口中得到證實,裴玄忌還是有些渾然不痛快,他又想到那日,雲知年哀求姚越的那句幫幫我,我想要争寵,一種陌生的,十分不舒服的感覺瞬間充盈在心頭。
他無法描述這是什麼感覺。
明明姚越說得沒錯,一個皇帝身邊的太監,跟他有何關系。
但這幾日隻要空下來,便就會想到雲知年,而一想到雲知年,這心口就懸懸發空,連同呼吸便也促了起來,所以,裴玄忌的神色漸次晦暗,他斂下眉,慢悠悠看向滿臉期待的江旋安,一字一頓問道,“我憑什麼,要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