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醫,方才謝謝你。”
夜色如水,深春天裡,已約摸開始有些許的暖燥之意,但雲知年卻依舊清冽如霜,宛若九天仙子。
即使這位仙子鬓發散亂,衣襟亦被扯破了,眼尾還因着羞怒泛起一層淺淡的薄紅。
但這并不會折損仙子的美貌,反看得讓人心中更是刺撓得緊。
姚越暗自發癡,直至聽到雲知年的道謝,才回神道,“沒,沒什麼,我知雲公公不想同陛下歡-好,所以是故意那般說的,不過能拖多久,我也不知道了…若陛下強行要…”
“他不會。”
雲知年眼眸輕垂,語調淩然。
姚越一驚,讪讪收回想要摸過去的手。
他現在已經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借着行醫的名頭,偷摸着辱弄雲知年了,雖他已經取得皇帝信任,在太醫署中的地位亦水漲船高,就連那院使大人如今都得托着他捧着他,但畢竟再怎麼說,也都隻是個醫官,并無實權,無論是眼前這位剛被擢升為禦前司禮掌印的雲知年,還是遠在陽義心懸後宮的那位小煞星,他姚越都不敢得罪。
且雲知年既然如此笃定江寒祁不會碰他,必也因為有其實力,聽說,那禁軍統領楚橫就唯雲知年馬首是瞻,不止如此,六部朝臣之中,攀附雲知年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除争相相對的帝黨後黨之外,雲黨俨然已快要成為大晉朝堂之上的第三股勢力。
可這是為什麼?
明明從前的雲知年,逆來順受,隻甘願隐在簾後,乖巧安靜地去做帝王的犬狗,可現在卻鋒芒畢露,當仁不讓地頂着那權奸妖宦的名頭,大行其道。
不知是不是姚越的錯覺,這種變化,就發生在裴玄忌離宮之後。
*
雲知年所住之地依舊是和歡齋。
隻不過擢升為掌印後,此處偏齋亦被重新修整完繕過一遍,陳設布置也與其地位相當,殿房内規規矩矩地候着一幹宮娥太監,隻待軟轎停下後,便齊齊上前伺候着。
昔日破敗落鎖的院門早被赤朱色澆漆大門取代,上懸兩盞精緻的銅镂宮燈,在如墨長夜中照射出璀璨流光。
雲知年便迎光踏入。
姚越還未走,他下意識跟着雲知年一道往院門去,卻被幾個小太監攔住去路,“時辰不早了,雲掌印還要歇息,姚太醫,您請回。”
姚越駐着腳步,忽喊停了雲知年道,“公公,你此前問我,可否治好陛下的頭疾,我這些時日翻閱大量醫書古籍,也試了很多方子,但陛下的頭疾因是心病所緻邪傷之氣入腦,無法根治,我替他施針也隻能暫時緩解疼痛,但施針太多用處也愈發不明顯了,我如今在想其他的法子。”
雲知年淺色的瞳仁中似有波折,但一錯眼,卻又已恢複沉靜。
他颔首,“我曉得了,姚太醫費心。”
派人送走姚越後,雲知年并未立即就寝,而是梳洗一番後,淨了手,坐到書桌前,開始翻看宮人們從懷英殿中取來的奏折。
小太監山紫依着雲知年吩咐,端來兩碟剛下蒸籠,還熱乎着的酥絲脆糕餅道,“大人,你莫要熬得太久,那積下來的奏折還多着呢,也不是一個晚上就能看完的,陛下這些時日犯了頭疾,多是在寝殿躺着,聽說這兩天連早朝都沒有去,這活兒啊,總歸是落到您這兒來了。”
雲知年頭也不擡,接過糕餅吃了一口,“選妃一事進行得如何了?”
山紫壓低了聲兒,“鐘後在内廷局安排了人暗中操作,選中的那幾個,都是後黨的世族女子,陛下一個都不喜歡,便是送進了宮也是撂了牌子擱一邊,不肯傳召侍寝!”
是,若喜歡,也不會大晚上的把他宣去寝殿,好一通折騰了。
雲知年沉吟道,“我曉得了。”
又拿起一本新的奏折,如蔥指節卻驟地停住了。
這是隴西節度使,裴千峰的奏表。
奏表陳詞不多,洋洋灑灑百來字,皆是在罵小兒之過。
奏表最後,雖然附了道請罪辭,但也直言,如今隴西周邊小國紛争不休,他須繼續留守練兵,為大晉鎮守疆土,至于替裴玄忌賠罪一事,便交由他的故交,兵部尚書代為行過,還請皇帝寬宥。
奏表言辭不痛不癢,且分毫沒有臣子對君上該有的謙卑之意。
不過大晉本就建于亂世,如今還須仰仗各節度使的兵馬安朝定邦,而裴千峰則更是衆節度使之首,又怎麼會當真為了自己小兒子的那個荒唐賭約,向江氏示弱。
雲知年暗暗歎息,執起朱筆卻久久未動。
頓了頓,他偏頭望了眼守在一邊昏昏欲睡卻又強自掐着臂肘保持清醒的山紫,遲疑着又囫囵塞下些吃食,才輕啟唇齒,問了一句,“他可還好?”
山紫聞言,困意登時飛一樣地消散不少,捂着嘴笑。
雲知年瞪他一眼,可心裡卻莫名羞赧到發了慌,以手掩唇,輕咳道,“你笑什麼?”
他性子向來冷淡極了,喜怒甚少形于色,爹娘慘死以後,更是一夜之間,含恨吞血地強迫自己成長為了一個大人,将那些少年小兒的心思統統收了回去。
可分明,他也才不過二十來歲。
他也有自己正惦念着的人。
就比如…他總會想到裴玄忌。
那枚陪伴裴玄忌長大的玉鎖,如今也好端端地,收在了他的身上。
“我就猜着掌印大人要問那位陽義的小裴參軍,這幾個月來,您隔幾日,就要問一遍。嘿,他好着呢。”
山紫作為雲知年的心腹,消息自然通達。
“若放不下,就給他去封信就是。”
山紫勸道。
“去信?”
雲知年重複着,忽沖山紫揚眉道,“替我備紙研墨。”
“得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