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這渡船并不算大,哪裡能承受得住如此多人的打鬥,很快就搖晃得越發厲害,身處在艙房裡的江旋安早已被吓得扯住嗓子大哭起來。
“哥哥!”
“裴三!”
“你們在哪兒啊!船要翻了!我不會遊水啊!”
江旋安哭着就要往艙房外跑。
“喂!不要亂跑!”
柳廷則想要制止,但他畢竟也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又哪裡經曆過此番江難,被江旋安的小肉手一推,自己反撞在艙壁上,陷入昏迷。
江旋安于是就這麼跑出了艙房。
可當他看清眼前形勢之後,便當場吓得呆若木雞,一動都不敢再動。
“小郡王!”
然而此時,竟有一人從渡船後方悄然逼近,那人面上亦是蒙了布巾,昏沉的夜色中,隻露出一雙下三白的狠厲雙眸,他手持尖刀,向着江旋安胸口猛地刺去。
“嗚嗚哇哇!哥哥!”
江旋安覺察到危險,終于抖腿朝着雲知年邁步跑來,雲知年亦也咬牙放開桅杆,想要去抓江旋安的手。
“别怕!小郡王!把手給我!”
甲闆被水漬鮮血浸至髒污濕滑,本來短短的一段距離,如今卻行得異常艱難,刺客亦緊随其後,就在雲知年碰到江旋安小手要把他抱去懷裡的一刹,那尖刀竟然沖着雲知年的面門劈了過來。
雲知年因失力,跪坐在甲闆之上,他渾身濕透,雙目無神,眼見那銀色的利刃攜着勁風撲面而至,距離自己不過寸許,他隻能按住江旋安腦袋藏于自己懷中,閉上發顫的眼皮,默默等候死亡降臨。
在那個瞬間,雲知年的腦海中閃回過很多畫面。
有小時候同爹娘在一起的無憂歲月,有後來同小景相依為命的困頓生活,亦有那被囚于深宮的五年所遭受的恥辱同折磨。
他還記起了先帝。
那個久卧病榻的男人,撐起一身殘骨,望向孤弱無依的雲知年,向他允諾道,殺害他爹娘的兇手官吏他已盡數處置。
雲氏是大晉功臣,是高祖皇帝的同袍,隻要他活一日,他就定會為雲氏平反,洗清雲氏污名。
他也定會以一己之力,保護雲氏遺孤一脈。
“不要怕。”
先帝顫顫巍巍地伸出枯槁的雙手,将伏地恸哭的雲知年緩緩扶起。
他渾濁的雙目泛出血絲,明黃衣袖上的腕骨亦嶙峋如柴,“朕…雖是個空架子…”
破碎的尾音在空寂的大殿久久回蕩,喉間滾動的哽咽卻終化作金石之音,擲地有聲,“可到底…還是這大晉的天子!他們想動你,就要先從朕的屍骨上踏過去!”
可那截殘燭終究熄滅。
燃盡了最後一絲血肉,在暴雨将至的朝堂上,為他和雲氏,撐起了最後一片庇護之所。
如今,先帝殘存于世的唯一骨血被他護在身下,這何嘗不是一種報恩?
雲知年并不害怕。
他隻是覺得可惜,可他的夙願還沒有完成,他的遺憾還未能實現,他的…
他的愛意還未曾宣之于口。
腦海中最後定格下的畫面,是裴玄忌。
這個他一見鐘情,卻不敢執手的男人。
他舍不得。
兩行熱淚順着冰冷的臉頰緩緩落下,雲知年從恍惚中清醒,可預想的疼痛卻并沒有來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熱的氣息包裹而至,耳邊旋又傳來一聲壓抑着的悶哼,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是…是阿忌!
雲知年猛地睜眼,發現自己被一雙結實的手臂牢牢護在身下。裴玄忌整個人都覆在雲知年身上,如同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替他生生挨下了這一刀。
裴玄忌的後背已被那尖刃沒入寸許,溫熱的液體一滴一滴地砸落于地,他眼上系着的布巾亦應聲而落,虛弱的眼睜大,卻始終對不上焦,隻能茫然地沖着雲知年所在的方向輕問道,“年兒,你有沒有事?”
“阿忌!阿忌!”
雲知年失聲喊道,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亂,“我沒事,阿忌!你受傷了!你不要動!來人,快來人啊!保護阿忌!”
“你沒事就好。”
裴玄忌明明傷重,卻偏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隻将雲知年摟得更緊,星子一樣的眼眸含着濕意,可他還是扯起嘴角,對驚慌失措的雲知年露出點兒笑容,安撫似地哄着,“别怕,年兒,别怕,這點小傷,還傷不到我。”
說罷,竟當真晃起身子站了起來,裴玄忌反手拔出自己背上那柄鮮血如注的匕首,“兄弟們,随我上!”
再說那黑衣人原本的目标就是江旋安,沒成想卻刺中了裴玄忌,一時也怔了神,又見裴玄忌等人已殺将過來,自知不敵,便也不欲再鬥,一邊後退一邊下令道,“炸船!撤退!”
“不好!他們要炸船!跳水!快跳水!”
“年兒!到我身邊來!”
“剩下的人分成兩撥,去保護江旋安和船艙裡的其餘人!”
裴玄忌嗅到了火藥氣味,第一時間做好部署,同時抓住一整塊木頭甲闆,抱住雲知年,在渡船被炸毀前,一齊跳落江中。
“唔…”
雲知年不識水性,在冰寒刺骨的江水裡嗆到兩口水後就暈了過去。
昏迷中,他朦胧感覺到有人在一直緊緊抱住他,同時還不停地以口為他渡氣,方才讓他不至于溺水窒息。
待他重新醒過來時,已是被江水沖到了一處杳無人煙的荒野,而身負重傷的裴玄忌則滿面慘白,一動不動地躺在他的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