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芩調笑道:“我是沒機會了,姜六你好好努力,找個好模樣的吧。”
郭霁聽了她們的話,終于忍不住道:“世風都是被你們這樣的帶壞的。男人最重要是建功立業成就大事,相貌算什麼?六姊姊所許的蔡都尉,自年少起就為國羽翼,比之這些空有相貌的子弟們強多了。”
姜六吃吃笑起來:“你說得有理,我們淺薄了。等将來我們嫁個庸碌男子,唯你日後嫁個英雄人物、國之羽翼如何?”
郭霁見她來揶揄,也覺得适才自己過了,便道:“我不敢當,姜姊姊才貌雙全,此後定嫁個又英俊又有為的,到時候别忘了請我飲一杯。”
便在此時,梁武卻走過來,郭霁心裡蓦然慌亂,笑容便挂在臉上,凝結是似的。
她正愣怔之間,卻見他一面向三人作揖,一面卻對姜六娘子道:“聽聞女公子在此,日前女公子命在下買的東西今日也帶來了,已命人送至貴執事手中。”
姜六忙着道謝,就見梁武漫不經心似的向郭氏姊妹這邊撇了一眼,笑吟吟道:“兩位女公子也在啊,好久不去寒舍了,阿嫂日前還說想念兩位了,今日聽說我也來這裡,命我來給兩位送些飲食分與衆女公子。”
郭霁見他此前與永安縣主密切,心裡不痛快,及至他刻意辭了衆人過來,雖說的是冠冕堂皇的話,然那不經意間向她投來的目光,她也能覺出他處處顯露他們不為人所知的情誼。
然而她還是不痛快,渾身上下說不出的不痛快。連梁武假意同她們姊妹話家常,借機向她搭讪,也不愛理睬。倒是郭芩覺得從妹太過冷淡,隻得出面敷衍。
等衆人飲食已畢,這才要去登南雍山,登高騁目。其間路途并不能皆乘車,且遊山士女本為尋野趣,于是原本成群打夥的,後來卻漸漸散落。
郭霁見了梁武後,心裡也有些不自在,早離了衆人,能跟上來的也隻剩下阿容并兩個侍女。
阿容等也是常年圈在城中的,今日見了這深幽山林,也忘了疲憊,歡呼不已。又都提了籃子在附近采些蘼蕪、薇蕨,說要嘗嘗野味。
郭霁也跟着采了一會,覺得累了,便獨自找了個不知曆經幾世幾年風吹雨打的廢棄台基坐下歇息。
平日山林冷清的南雍山,今日被遊人踏破。然此山既大而衆人分散,此間倒也幽靜。靜下心來,眼中固然是天高雲淡、層林盡染的三秋美景,耳中卻也鳥鳴峰谷、流水潺湲,确是個幽雅所在。
她不覺便忘了山下的不快,一心一意流連山川。
誰知耳邊忽傳來一聲輕笑:“原來你躲到這裡來了,教我找的好苦。”
郭霁聽了,皺了皺眉,也不去看來人,也不說話。
才忘了他和他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他便又到了眼前勾起她的不悅來。
梁武卻恬不自知,笑嘻嘻走到她面前來:“今日見你不大高興似的,不知是為什麼人或者什麼事心煩?告于我,我替你開解。”
郭霁神情語氣都是淡淡的:“本來沒什麼不高興,你來了擾了好風景就不高興了。”
梁武笑得放浪形骸:“原來是這樣啊,和我猜的不大一樣呢。”
郭霁聽了,更不答話,卻垂了頭,伸出手默默地去揪腳邊的野草,那草卻極韌,揪了半天也揪不動。
誰想梁武也安靜下來了,見旁邊開了些長莖小朵的各色小野花,便去采了些兜在新袍子上。他還是那樣,再珍貴的衣裳也不過如此,也不怕那花的汁葉染壞了。
郭霁正猶豫着不知要不要說他兩句,卻見他就在她身邊坐下來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挨着她坐,曾經在桑林中那個避雨的洞穴中,還有在韓懿府上偷偷評議衆人時,他們都坐的極近。
可是一次是情勢使然,一次是她扮了男裝。如今這樣又算什麼,她不覺向旁邊蹭了蹭,想要不動聲色地離他遠些。
梁武自然覺出來了,可是假裝沒看見,隻是将那花莖撚在一處,很是陶醉地編着什麼。
郭霁覺得好奇,便偷眼去看,卻見他很快編好了一條花鍊,然後向她一笑,竟十分熟稔似的牽過她的手腕,也不顧她要掙脫,拉住了将那花鍊纏繞在她手腕上。
郭霁掙了兩下子便安安靜靜不動了,很快那花鍊就在她手腕上收了尾,并打了結系好了。
淡淡青綠的柔軟鍊條,星星點綴的淡雅雜花,起初那帶着山風滋味、透着新鮮汁液的柔條觸手冰涼,在手腕上隻戴了一會,便柔軟溫暖起來。
郭霁伸出手來在眼前比了比,隻見豔陽之下,像鍍了彩似的,她止不住地瞧了又瞧,果然好看。她不由展顔歡愉,一臉燦爛。
“高興了吧?”梁武一臉讨好地說道。
郭霁不是個愛使性子的,心裡自然開釋了,隻是嘴上仍舊犟着:“沒有,我還是不高興。”
梁武低頭笑着,半日方道:“我和永安縣主不過見了兩次面,沒什麼。她那人就是那個性子,又加上同梁美人有幾分交好,因此對我熱絡了些,你别想多了。”
原本沉浸在暗自歡愉中的郭霁聽了這話,不啻五雷轟頂:“你……你什麼意思?我怎麼會管你們……怎麼會因為你們就不高興……”
梁武見她躲閃回避,不由擡起頭來直視着她:“阿兕,你若這樣說,我們之前是白結交了。”
郭霁更是錯愕,卻又莫名的心虛:“結交……什麼結交……我們不過偷偷溜出去玩了兩次,對你也不是個什麼事,你幹嘛這樣說?”
梁武目光一動不動地鎖在她的臉上,仿佛她再也無所遁形似的,等她結巴巴、虛浮浮地說完了,這才有條不紊卻又語氣沉滞地說:“阿兕,什麼叫‘我們不過偷偷溜出去玩了兩次’?若你果真待我似尋常,竟會不顧男女之防同我夜間出去?還是你是傻子,看不明白我寫給你的樂歌?再不然就你是木頭,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見了我同别的女子親密就惱怒?”
郭霁心中一片茫然,往日種種蓦的席卷心頭。
是呀,她為什麼常常會想要見到他,又在見到他之後心生歡喜。
她從什麼時候開始居然再也不厭惡他的纨绔,反而欣賞他過人的見識?
她為什麼全心全意相信他,毫無芥蒂地跟着他大半夜就出去,她曾經以為那隻是為了增長見聞,如今想來竟沒有那樣簡單。
她為什麼會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見他,總覺得他也隻是看她一個人,隻是對她一個人笑。
她見不得永安縣主敢在大庭廣衆之下對他表現露骨“欣賞”,并不是因為她覺得縣主不夠矜持,也不覺得永安縣主果真與他有什麼,也許她隻是痛恨自己隻能藏着掖着,甚至連自己的心都要瞞過了,而不相幹的人卻能大張旗鼓、不避人诽……
她心中百轉千回、浮想聯翩,終于明白了這許多日子裡莫名的信任與心折,突來的歡愉與羞惱,以及漸漸變野了脫缰了再也回不去攏不住的心……
全是因為他。
“郭霁,你還不明白嗎?我梁武,愛慕你許久了。”
他的聲音夾着風聲呼呼傳來,仿佛隔了一段夢境般混混沌沌,又仿佛隔了廣袤天地般的曠遠迷離,卻又真真切切,如雷貫耳般真實親切。
他說他愛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