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韓懿騎射之術了得,尚未到得面前,邵璟便喝起彩來。韓懿見了,忙松了缰繩,下得馬來相見。
邵璟因上次在雁台時說要請衆人來他的渭北獵場狩獵,因此定下來今日請幾個私交不錯的友朋來,早就下了帖子了,然因庶務在身,直到今日才得以延請衆人。
其中邵璟與他有舊日情誼深厚,當初是向他下了請帖的,誰知這一耽誤便生出梁略因受梁美人巫蠱事牽連屢被彈劾之事。
想必梁略因為受彈劾,自請去職,一直閑居在家,不與衆人往來,今日必然不來。
其餘邵璟相請之人,想必仍在趕來的路上。畢竟從城中到這渭北,還有一段路。而顧繪素隻因昨日有事來渭北,因此率先趕來。
誰知别人尚未來此,倒是未收到請帖的韓懿先來了。
邵璟笑着迎了上去,道:“隻因聽聞韓侯一直在外遊方,不在京中,是以未敢下帖來請,失敬得很。”
韓懿當然知道邵璟為何沒請他,卻隻笑道:“在下日前才回來,也沒告訴人,兄台不知原在情理之中。今日來看我的新園子,聽聞兄長在此,敢不前來相見?”
邵璟雖與韓懿虛與委蛇,但是對其騎射卻是真心佩服,便道:“适才韓侯身手不凡,令邵某大開眼界。我軍中聘請來教習騎射的胡人也無此身手。”
韓懿卻不當回事,笑道:“雕蟲小技,既不能興國亦不能定邦,玩意罷了。讓二位見笑了。”
一時又說起各種雜事,相互寒暄。難免提及晉州籍田,韓懿便趁機問起晉州風俗人情,邵璟一一作答。這韓懿卻不比别人,對于其籍田之功并不多提,反而對邵璟的深入民情、見識廣博大加恭維,并論斷他将來定會建功立業。
邵璟也隻淡淡笑道:“韓侯謬贊,邵某不敢當。韓侯遊曆各處,見多識廣,邵某這點一孔之見豈能與君相提并論。以君之心計見識,他日勝我百倍。”
韓懿便朗聲大笑,這一笑映照雪光,襯他的面龐燦若晨星、光若明月。一笑之後,他道:“邵中郎将真會說笑,韓某一個閑散郎官,蒙主上恩典吃一口閑飯罷了。”
邵璟面上隻敷衍着,卻并不多言,他與韓懿交往不深,卻也知道韓懿之所以有天子母家外戚之親卻隻有榮華富貴而不得重用的原因,在于東宮。
而韓懿之所以能得逍遙,就算有人告他購置田産、聚攏财富,甚至彈劾他聚攏各家子弟,暗結三教九流也動不得他,明面上是因天子念及母家為穩固帝室而家族凋零,又為誅滅衛氏而立下功勞,實則更是因韓氏隻剩韓懿一脈尚存,卻因東宮的原因不得重用,心懷愧疚,又兼念他年幼,家門單薄,實在掀不起什麼風浪來,便多縱容他。
所以韓懿嘴上的“閑散郎官”到底有幾分意思,邵璟心中深知。若韓懿果真是個不肖子弟也還好說,譬如公孫安那樣的纨绔敗家子富貴快活一世便是畢生所求。可是韓懿的心機和能力乃至于志趣定然不是處爵位、食爵祿,富貴閑散能滿足的。
畢竟哪個大好男兒不願建功立業、效力社稷?
東宮的事極為敏感,而邵家也始終置身事外,邵璟是絕不觸碰的,連邊也不想沾上半分。
旁邊冷眼瞧着的顧繪素臉上笑吟吟的,心裡卻清楚的很,邵韬當年的急流勇退、功成身隐不是沒有緣由的。邵璟看着是個橫行纨绔,不似他父親那樣低調沉穩,然論乖覺,邵家父子真是一脈相承。
見他二人漸漸冷場,顧繪素便笑着上前道:“許久不見,韓侯一向可好?”
韓懿早就看到她了,還沒騰出空來與她說話,卻見她自己上前來,便笑道:“韓某以為自己來的夠早了,沒想到更有早行人啊。中郎将好大的面子,一發請柬,顧女傅如此快馬加鞭趕來了。”
這自然是玩笑,按照開城門的時間,就是快馬加鞭也趕不及在這時候到這裡,這話裡的調侃意味不言而喻。
畢竟顧繪素與邵璟的關系,可是雍都城流傳多年的風流韻事。
隻因多年前顧繪素曾經戀慕邵璟,後來還因邵璟娶妻而匆匆嫁人的傳言。後二人各自喪偶,關系也十分親近,世人皆道顧、邵二人有情。隻是世人疑惑兩人并不結姻,于是紛纭揣測更是四溢而出。
有說邵家門高勢大,自然要與高門甚至宗室結姻親必定看不上顧家的;有說顧繪素亦是士大夫出身自然不能為妾,既然邵家不同意,二人就隻好這麼渾着的;也有說邵璟風流年少,才情出衆的顧女傅也隻是他衆多紅顔之一的;當然也有說其實顧繪素也有不少人傾慕追逐,且這些傾慕者不乏高門子弟以及一些奇人異士,自然不願将一身榮華前途全系在邵璟一人身上……
反倒是顧繪素與公孫汲的關系,外人大多不知,但像韓懿這種耳聽八方的卻是知道的。
然而此時他卻也順勢來打趣,要麼是不當真的谑笑,要麼就是果真以為顧繪素多入幕之賓而公孫汲和邵璟都身列其中。
顧繪素聽了韓懿這話,便目光流轉悄然觑了邵璟一眼,卻見邵璟面上平靜無波,果然是不當回事。于是她也不惱,笑着回了一句:“我來算什麼面子?韓侯這樣尊貴的人都大清早的親自趕來,這才是邵仲郎天大的面子。”
正這樣談笑着,邵璟忽向遠處一望,笑着向韓、顧二人道:“今日邵某的面子不淺,除二位賞光外,又來了給邵某面子的。二位且自便,今日我是東道主,須去迎客。”
二人也早留意到原來的馬蹄聲,此時順着邵璟目光所及,果見遠處有煙塵并積雪被飛揚踏起之狀。起初顧繪素也想跟着上前去迎接衆人。
忽聞身後韓懿不深不淺地說了話“顧女傅交代的事已妥了”,于是便駐足回首。
待顧繪素與韓懿面對面時,隻見他笑吟吟說道:“你那個姓石的友人,仆已命人送出京去了。趙家的人原本是想暗中處理了他的,沒得逞。後來又不甘心,那姓趙的便命家人到廷尉獄告你那友人盜取府庫輿圖,還親自關照一向巴結他的廷尉左監,定要坐實了罪名。韓某隻得讓人把他送走,避過這風頭再說。他臨行前說身負輿圖不便,讓我将圖轉交與你,說尚有未繪制好的地方,讓你與他的友人羅生參詳着完成。改日仆便将圖奉與女傅。”
“石玄交給韓侯的輿圖并非盜取府庫,而是他與友人曆經數年繪制而成。可他手上因有祖上的幾畝墓田,誰知被趙家惦記上了。這石玄倒也不是吝惜财物,實在是那趙家要逼人遷葬,平人墳土,欺人太甚。上次邵璟救他一次,可是趙家到底不肯善罷甘休,暗殺不成就要告人盜取府庫圖籍。這可是置人于死地了,無奈一下來求我。我一介婦人,能有什麼法子?”顧繪素娓娓道出來龍去脈,又感激道:“聽聞韓侯善能養士,我那友人托庇韓侯門下必然可得幸免。”
韓懿卻不當什麼大事,不過一笑,道:“那邊地輿圖确非盜取,我身邊也有個人知道内情,能證實那圖乃是石玄自繪,原本願到廷尉幫忙證實的,可韓某覺得,和那趙家糾纏實在沒必要。”
顧繪素知道韓懿明裡暗裡有些能人智士,或許識得石玄,能證明石玄的清白。但他必然不會輕易讓他的人出來作證辭,趙家如今勢大,證詞有用無用還是次要的,他更不願的是與趙家為敵。
就連此前趙美人的幼妹看上了韓懿,四處挽出人來說項,連天子都驚動了。韓懿這樣風雲一時的美男子,自十五六上便被多少貴家女子惦記着,自然不肯娶趙家的女兒,被逼急眼了也隻好以遊曆為名躲了出去,并不與趙家撕破臉。